决掉还钱的事,谢翡便安心下楼吃晚饭了。

    可出了园子,他却慢慢停下脚步。

    他想起来那些文字为什么眼熟了,因为他曾经见过。

    在原来的世界,他爷爷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文物,只可惜眼光不好,经常被骗。小时候,他曾看过爷爷收集的一篇报道,报道说某位专家在海外文物市场上,偶然发现了一件西周的青铜器,内底有铭文十行九十八字,是当时所知的、最早的关于“大禹治水”的文献记载。

    而刚刚书页里的玄妙字符,和报道上的铭文图片一模一样

    郁离,叫他读那个干嘛

    不等他找机会问问,第二天上午,郁离又开车走了。

    这天刚好赶上周末,郁离开到村口,就被前面一排等着出村的小车给堵住了。

    他心浮气躁地敲着方向盘,透过挡风玻璃见不远处的站台停了辆大巴,一行人正从车上下来。

    隔着人流,郁离注意到了个斯文秀气的青年,对方穿着白衬衣,外罩灰色格纹针织背心,鼻梁上架着副眼镜,一看就像文化人。

    青年拖着行李箱慢慢走来,经过车窗时似有所察觉,转头朝越野车里看了眼。

    可惜有镀膜玻璃阻挡,他什么都看不到。

    青年微微蹙眉,收回了视线,拖着行李继续往村里去。

    过了村口的集市就能看见一汪清泉,周围的田地麦浪起伏,漾开金色的涟漪。

    不少人抱着画板坐在田间写生,他们将秋日的乡村风光绘入画中,也成为他人眼中的风景。

    青年望着这一幕,呼吸着村子里格外清新的空气,多日来紧绷的情绪稍有舒缓。

    他看向另一边,街巷民居傍水而建,客栈林立。

    由于这趟旅游的决定做得太急,青年并没有订房,他刚掏出手机打算查查房源,就听身边一女生说“你确定这儿有你说的那家客栈吗直播里骗子太多了,万一主播纯粹忽悠人呢”

    “骗就骗呗,反正我们早就说好今天要来夕宁村写生,只是顺便找找看。要真没有,随便换一家不就好了。”女生的同伴有些胖,她不以为意地喝了口奶茶,“其实我就想来看看主播到底男的女的。”

    “可网上都搜不到大荒客栈啊,地图上都没有。”

    “主播说了客栈在村子最里头,很幽静。”

    “那还要走多久啊,我都饿了”

    “要不先找个馆子吃午饭吧,我想吃小吃。”

    两位女生说着说着就停下不动了,青年目不斜视地越过她们,心里却记住了客栈的名字。

    一间幽静的客栈,正好是他需要的。

    村子里的巷道很绕,青年方向感不错,没多会儿就见到前方山脚下有一排屋子,被半高的篱笆墙围绕其中。

    他拖着行李箱快步抵达客栈,见几根缀着淡黄色小花的枝条伸出篱笆墙外,那里摆着个木制的招牌,上面用红漆刻着“大荒客栈”四个字。

    青年舒了口气,发现篱笆门虚掩着,抬手一推。

    满院葱翠映入眼帘,让人打心眼儿里舒畅,青年下意识做了个深呼吸,可下一秒,眼前的场景陡然褪色,仿佛剥落的墙纸露出了里层岁月的痕迹,斑驳又黯淡。

    院中繁花树影消失了,只剩下几棵光秃秃的树干,屋檐树梢上积着银白的雪,融化的水珠滴落在泥泞的地面,聚成大小不一的水坑。

    一位身着旗袍的女人倚门而立,被几个手执刺刀的鬼子兵团团围住,锋利的刀面照出女人的容颜,长眉如柳叶,眼波若春水,一颗暗红泪痣点在眼角,美得惊心动魄。

    女人面无惧色,涂着蔻丹的手指捻着一管细长烟杆,她吸了口烟,吐出灰白的烟雾,嫣红的唇一挑“各位大爷,奴家这间破破烂烂的小店一贯冷清,怎么可能会有女学生”

    来了又来了

    青年脊椎发寒,浑身颤抖,他又看到了那些古怪邪异的画面,又被那些可怕的东西缠上了,这回还换了个艳鬼抗战雷剧吗

    青年很想离开,可脚下像被坟地里的藤蔓缠住,如同生了根一般动也不能动。他头晕脑胀,右眼酸痛,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镜片。就在他脑子里那根弦快要崩断时,忽听有人问“您好,是要住店吗”

    那道声音如泉水般清澈,驱散了青年身上的寒意,他眨了眨眼,发现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篱笆墙内翠芸绿遍,百花飘香。

    青年转动着僵硬的脖子,见个漂亮的少年正偏着脑袋看他,眼睛里满是好奇。

    “我”青年声音干涩,他吞了口唾沫,“我不”

    “我们客栈最近搞优惠,住满三天打八折,另外再送一天免费住”谢翡一见青年的行头就知道是位游客,怎么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反正整改后的房价比99提高了不少,大力折扣他也不亏,“要不您先看看房”

    青年嘴唇微动,由于性格比较内向的缘故,他最不擅长拒绝他人的热情,更何况少年还长了张让人难以拒绝的脸。

    算了,只是看看而已,青年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然而他一迈入院子,就感觉到清冽干爽的空气拂面而来,痛快得好似酷暑天进了空调房。周身像注入了一股暖流,从脚底板直蹿往上,将他的五脏六腑、肌肉骨骼都狠狠冲刷了一遍,原本沉积的阴冷之气也随之荡然一空,就连他一直酸涩不适的右眼都瞬间清明。

    整整一个月,青年还是头回这么轻松,他当即就决定住下来

    虽然才受过一番惊吓,但青年隐隐感觉到,那些污秽的邪物并非因为某个环境,而是针对他这个人。

    毕竟,他在家能见到中年夫妇拿刀互砍;上街能见到穿着汗衫马褂的两拨人当街火拼;就连去市里最有名的小仙观请求道长驱邪时,也曾在数座神灵金像前看见一位头戴花翎、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往功德箱里塞银子

    若非他心理素质过硬,只怕早就疯了。

    也正是从小仙观里求来的一纸签文引导他来夕宁村寻求解决办法,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既然住哪里都有可能“见鬼”,他还犹豫什么呢

    于是在少年询问他喜欢哪种房型时,青年说“我就住这里了,请帮我安排一间大床房,要安静一点的。”

    谢翡心中一喜“好啊,您想住几天”

    青年想了想,“先订一周,行吗”

    谢翡差点儿笑出声,喜滋滋地要来了对方的身份证。

    从身份证上看,青年是南山市人,25岁,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燕来。

    等待谢翡登记时,燕来也随意打量着大堂内的陈设,虽然朴素,却别有一番雅致。

    突然,他的目光定在了一排相框上,顿时头皮发麻,双腿虚软墙上的照片色彩不同、年代不一,有人身着秀禾服、有人穿着旗袍、还有人梳着麻花辫外加一身军便服

    从左至右一一看来,仿佛见证了百年来的时代变迁。

    但它们又有着相似之处,因为每张照片都有一个女人,那女人生了一张媚态天成的脸,眼下,有一颗暗红色的泪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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