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能跟着主教离开,否则我一定会死。”他对博拉维说,“他们非常非常地需要一个打开外邦人秘密的入口,再次也可以让我胡说几句话,把失败的罪过算到哪个倒霉蛋头上,最次最次,他们还需要一个替罪羊,用我们的性命安抚他们无能的怒火。”

    “您的决定真是太明智了,那些逃走的傻瓜真是毫无远见。”博拉维没有一点真心地吹捧他,然后问,“你觉得这活你能干得来吗”

    “我不认为这会有多难。”沃特兰说,“虽然我讨厌那些外来户。”

    博拉维看了他一眼。

    “除了你们这些外邦人。”沃特兰说。

    玛希城的城墙在一段段地消失,剩下一扇约等于无的城门,用它敞开的姿态表达外邦人对迁居者的态度。很多在战前逃亡的人想回来,如今大约没有几个领主敢说他们比外邦人更能庇护自己的子民了,何况离开玛希城的生存是如此艰难很多城镇和村庄拒绝拒绝接受新的人口,一旦得知他们来自玛希城,食物和饮水的价格至少要涨三倍不是因为对外邦人的痛恨,实际上,他们中的许多人对那些“异端的外邦人”是算得上感谢的,可是你们这些逃走的人跟外邦人已经不是一伙的,又肯定很有钱,为什么不能对我们这些穷苦人大方一点呢

    甚至这些临近地区的人们比逃亡者还要早一步得到胜利的消息,在逃亡者还在忧虑领主们是否会联合起来消灭异端,为伯爵取回公道的时候,村庄里的年轻人已经悄悄打好了包裹,约定了暗号,在某个不为领主的耳目所知的时刻离开他们生长的地方,成群,像涓滴细流,同那些从更远处来,被饥饿,瘟疫和严苛的盘剥逼迫得背井离乡的人们汇聚成川,一同充满希望地奔向那座正在光明中升起的城市。

    虽然传闻中,那些不知来自何方的异端做了许多亵渎之事虽然具体是什么也不太清楚,虽然据说外邦人只讲利益,不讲一点传统规矩,还听说他们外表丑陋,内心没有一点美德,这些不归顺的异端如此邪恶,说不定还在暗地里偷里吃小孩的肉等等等等。所以那些高贵的大人物们从来只使用外邦人生产的商品,却从不接纳、认可,给予他们任何一个人亲吻自己鞋子的机会但,呸

    如果没有外邦人,那老爷们说的永远是对的,但外邦人来了。不仅来了,他们还要留下来,建设自己的城市,所以外邦人需要人。在这片被炎热和干旱鞭笞的土地上,只有外邦人的城市不拒绝任何人,无论他们来自何方,曾经是谁。由于前一任城主已经病倒,所以书记官和所有的体面人都跑了,外邦人却仍不满足,还驱逐了一位可敬的主教和他无辜的教士们,教堂变成了空壳总而言之,在这座已经堕落的城市里,由于外邦人种种不可理喻的“自绝于文明世界”的行为,他们是没有“令人安心的”人身契约所谓卖身契的。当然,他们有很多被蛊惑着向异教徒出卖了灵魂的严厉监工。

    可要是没有这种东西,那才真的让人不安呢。

    而对“外邦人”们来说,在城市建设工程正式展开的时候,这些流入人口是不能立刻分配工作的,隔离期结束前需要有人引导他们适应新的生活习惯,教导一些基础的劳作技能,这不是一个轻松的岗位。

    沃特兰抱着一摞纸册,看着远处那群与乞丐无异的外来户,和直面这些脏兮兮、乱蓬蓬、臭烘烘的工作组中一个纤细的背影,作为一个男孩子,阿托利亚夹在这样一个几乎全是女性的小组中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他赎罪的心可真坚决。”沃特兰赞赏道,“虽然现在是个娘娘腔,就凭这份决心,他以后也肯定会长成一个男子汉。”

    博拉维张了张嘴,然后决定还是闭上。

    沃特兰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表弟,“话又说回来,我觉得你们简直是在发疯为什么要对这些一无所有的人如此用心很多教士手中未必有一本书,你们却要把这些”他托了托怀里的文本,“像什么随随便便的玩意一样送到他们手中,只为他们尽快学会你们的规矩。如果你们对待别人也是这样的真诚,他们又怎么会这样地憎恨你们难道因为他们不像这些无处可去的下等人,肯听从你们的驱使劳作”

    “如果你说的他们是那些逃跑的体面人,我们已经足够真诚”博拉维停顿一下,然后叹了口气,“算了。你以后会明白的,至少我希望你能明白。”

    他用手转动轮椅,“至于现在,我希望能先把活干好。”

    那些远道而来的外来户们几乎只有一个期盼,就是在这里生存下去,所以他们对这座城市的新统治者是信赖和敬畏的,这种信赖和敬畏在见到那些面容严肃的引领者时被进一步加深,虽然那些人多是女性,手中也没有拿着鞭子,但统一颜色、统一制式的服装本身就意味着强力的秩序,而秩序是由财力和武力保证的。当饥渴交加的外来者们艰难跋涉,终于抵达他们的目的地,见到这样一群面容严肃的引领者时,本能就会让他们作出顺服的样子。

    首先,他们会得到一大杯加盐的清水,饮下这杯水就表示他们愿意成为城市的居民,为建设和保护这座城市奉献自己的力量。然后那个盛水的美丽杯子就属于他们了,杯身上不褪色的黑色花纹对应着他们在这座城市的身份,在此之后,除了他们自己带来的,他们使用的绝大多数东西上都会有这样的花样。接着这群战战兢兢捧着杯子的人将被带去修剪须发,男女老幼都剃成光头,头发扔进火堆,这一部分工作会比较艰难;然后他们的指甲也要被人抓着修剪到最短,用一种带着香味的坚硬油脂在流动的清水下把手洗出原本的肤色,再然后用这双干净的手接过外邦人的面包拼命吞咽;当最后一个人吃完他的食物,他们又会被带走,分成男女两个部分,带着那块抓不牢的油脂进入一条湿漉漉的小巷,脱掉所有的衣服放入墙洞,在惊叫中接受在来自屋顶水池的雨幕洗礼;他们要清洁自己的身体直到所有油脂都用完,才能被允许离开这个澡堂,而墙洞里的衣服早已被拿走,外邦人会给每个光溜溜走出去的人发一套柔软的新衣,至于那些被摆到地上的旧衣,如果没有什么需要留下的东西,火堆也是它们的归宿。

    通过这样一套强制、仔细到了骨子里的仪式,外来者同他们的过去作了最彻底的告别。

    接下来才是博拉维他们的工作。

    相较之下,他们可以不用面对爬着虱子的头发,塞满黑泥的指甲和熏人欲呕的体味,人口市场的老伙计再挑剔,也要说这群牲口已经被打理得足够体面了,在把他们赶进棚户小屋前,博拉维他们应该拿出来的是烙铁和刺鞭,给这群被伺候得已经有些飘飘然的“新来的”紧一紧皮。没有什么能比痛苦能更快地教人听懂命令,而且照过往经验,适当的虐待能更好地培养奴隶的忠诚。

    博拉维们既无必要让这些自愿的奴隶在木墩上坐下,也无必要将印着彩画的小册子放到每一个人膝上,并在随后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这群来自不同地方,说着不同方言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农民、奴隶和逃亡者,他们应当如何在这座城市生活,更无必要、完全是毫无必要地对这群愚昧的投奔者说

    “一群聪明的、有力的、非凡的建设者在令这片土地重生,你们将、也必将成为这样的建设者。”

    “外邦人疯了。”

    一名贵族说,他他站在明亮的玻璃窗前,像在咀嚼每一个字一样地说,“更疯狂的是,他们看起来能够做到。”

    他的同伴来到他身旁,同他一起看向窗外的城市,或者曾经被称为城市的地方。他们不止一次来过这个城市,在同一个房间眺望过一样的景象,那些时候从这扇窗看到的玛希城普普通通,和别的城市并无太大不同,外邦人做了那样多的事,也不过是改变了一条街道,虽然这条街道假以时日经营,也许有可能变成这座城市的另一个中心,但那会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

    那个时候没有人想过外邦人的野心会有多大,而他们践行自己的目的时,又是多么地迅速和坚决。

    消灭了伯爵的大军后,玛希城也被外邦人完全地、彻底消灭了,如今在它的尸体上,一个无与伦比的怪物正在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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