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哭。
    陛下的职责不是忠于自己,而是忠于自己的国家和臣民。
    珑花一直是这样被教授的,那时她还没有椅子腿那么高,也不会知道,不久以后有人教会她:
    王的职责是爱。爱自己的国家、爱自己的臣民,忠于他们即是忠于自己。
    世间所有的伟大,都诞生于爱。
    片段阳子
    阳子第一次看到那孩子的时候,她还在襁褓里,很小的一团,并不是丑丑的粉猴子。婴儿非常可爱,皮肤白嫩软糯,头发细绒卷曲,闭着眼睛睡觉的样子能把人的心都化掉。
    心软,然后涌上心头的悲悯。
    这世上最能理解王本质的,只有王而已。
    这个世界的王是永生不死的,只要仍旧端坐于王座之上,那么王就会一直不老不死。
    王的时间会冻结在和麒麟缔结神契的那一瞬,从此不会衰老,没有死亡。然后永远的,在永无止境的时间里永无止境的行驶王的职责,永不停息亦没有终结,直至失道被剥夺一切归于尘土。
    与其说想想就觉得累,不如说想想就觉得恐惧。
    阳子并不后悔成为王,她很高兴如此,守卫自己的国家,庇佑自己的子民。
    但这个叫珑花的孩子不同。她什么都没有经历过,无论不可剥夺的童年还是不可替代的亲人,还什么都没有。
    人的成长没有特定的轨迹,但有些事终究不可或缺。
    珑花的人生不应该被限制在四岁,十岁,亦或是像供王珠晶那样的十二岁。
    永恒的女孩和永恒的少女是不一样的。
    有太多东西不一样了。
    孩子憧憬未来,憧憬成长,会希望像大人那样穿着打扮那样无所不能,所以孩子憧憬大人,下意识模仿大人。
    个体的一切被定格凝固,有时候阳子会觉得这样很残忍。
    出于很多的原因。阳子始终关注着这孩子的成长。她听闻那孩子一点点长大了,温柔乖巧,聪明慈悯。
    后来阳子听的越来越多。
    “柔顺慈悲什么的,听起来像麒麟。”女官祥琼说笑般合上蓬山寄来的信件。
    红发的女王从桌案旁站起,拧起了眉头。
    “这样不行。”
    女官们露出疑惑的神情。
    “主上”
    这样不行。
    阳子踱着步子走了出去。然后她回头看向身后追随的景麒。
    quot带我去蓬山。quot
    女王命令道。
    片段对视
    珑花从小就不怕高,她喜欢天空,最喜欢坐在塙麒的背上飞的很高很高。
    少年附身化作焰色的麒麟,孩子就坐到麒麟的背上飞到天空上去。她努力伸手触摸云团,这时候突然若有所觉的仰起脸,看呀看呀,孩子看到一道目光自九天垂下。
    麒麟依旧无知觉的慢行于云间,而孩子朝对方笑起来。
    风亲吻她的脸颊,她向天空伸出手臂。
    他们彼此相望,笑容毫无忧虑,一个是因为看不到未来,而另一个,则因为看到一切。
    片段珑花
    quot它也叫珑花,你与它有同样的名。quot
    真君松开手,那朵来自天上的花便融进孩子的身体。
    从此以后,这个被钟爱的孩子便能够聆听万物之语,无有灾厄病疾。
    她将要在大地上行走,身背玉座,代行神权。
    步步光明。
    片段心咒
    quot我可以回家么quot在比较长的一段时间里,小孩子都会重复着同一个问题。
    阴阳师则不厌其烦的重复。quot您定能如愿。quot
    孩子非常乖,每天问一次,得到答案后就会安静下来,去抱着软软胖胖的小萱鼠,坐到软软的枯草堆里晒太阳。
    如此日复一日,并不失望,也不沮丧。
    她不怕生,会经常的跟在阴阳师身边,问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不同于世人对阴阳师那些阴暗诡黠的评价,在掉到异界的珑花看来,晴明是非常博学又非常温柔的人。无论什么样的问题都难不倒他,而在他的院子里,所有的草木都可以自由生长,长出它们喜欢的样子。
    quot我喜欢晴明的院子quot
    “真难得。”阴阳师的嘴角微含笑意,“它很高兴,也很喜欢你。”
    得知自己被晴明家的院子喜欢的小孩子高兴了很久,那之后她养成了和花花草草说话的习惯,到很久以后,这习惯仍旧存在。
    珑花是在问题最多的年纪遇到的晴明,她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从晴明高高的帽子转到一些更深层的地方。
    比如随着年龄增长,她渐渐发现一些不同,quot为什么我能看到,晴明也能看到,博雅却看不到quot
    晴明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非常漫不经心的告诉她,quot比别人看到更多的东西,有时候是件麻烦事。quot
    quot为什么quot
    quot人类不喜欢跟自己不一样的存在。quot
    quot为什么quot
    晴明一只手枕着脑袋,斜躺在廊上。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不知道默念了句什么,面前就凭空的出现了酒水。
    quot他们畏惧,然后厌恶。quot
    quot为什么quot
    狐狸眼的阴阳师有一下没一下的回答小孩子的问题:
    quot因为是人,人就是这样。quot
    珑花觉得晴明在耍赖,因为他经常会用人就是这样来回答她。
    quot才不是。quot小孩子慢吞吞的反驳:quot博雅看见的东西跟我们不一样,但是他就很喜欢我和晴明。quot
    年轻的大阴阳师继续慢悠悠的给自己斟酒,quot那自然是因为博雅也是特别的人。quot
    他抿着酒笑,quot是难得的老实人。quot
    quot但是晴明喜欢博雅,跟他看见什么没关系。quot
    quot我喜欢晴明和博雅,跟看见看不见也都没关系。quot孩子认真讲,quot我还喜欢萱鼠和小纸人,我喜欢好多人,我跟他们也都不一样。quot
    quot喜欢就是喜欢,跟别的都没关系。quot
    quot没有关系么。quot
    quot没有关系quot
    quot欸quot阴阳师失笑,quot这可真是非常了不起的话。quot
    孩子特开心。quot了不起么quot
    阴阳师很愉快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确实是不得了的话呢。”
    孩子扒着对方的膝盖,她什么都不懂,就知道仰着脸笑。
    quot我喜欢晴明就跟喜欢善珠喜欢塙麒一样多quot
    “那这可是咒哦。”
    阴阳师低头凝视女孩的眼睛,语调非常温柔“言语是咒,听见就意味着会被影响,悲伤和欢笑都是咒的产物。”
    “我的话是咒”
    “是这样。发自内心的言语是力量强大的咒,来源于心,也作用于心。”
    quot心quot
    quot听见看见,并不代表能够理解。quot白衣乌帽的阴阳师对孩子说:微笑,用扇柄点了点孩子的心口。quot比眼睛和耳朵更重要的,是心。quot
    阴阳师对她说“出自内心的温柔话语是世上最厉害的咒。”
    片段梦境
    第二次出现在陌生的世界里时,珑花并没有变得特别不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晴明很快就找到她了。
    是在梦里,并且得到了许诺。
    quot我以后还能见到晴明么quot
    quot当然。quot
    当孩子安心的从梦境中消失的时候,阴阳师便从睡梦中醒来。
    quot晴明大人。quot
    守在床边的蜜虫担忧的望过来。quot三番五次使用越界之术,纵是您也未免太冒险了。quot
    quot别担心,quot晴明微笑,quot我已经找到她了。quot
    片段许愿
    第一次被叫小花的时候,孩子觉得又惊奇又喜欢。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可以被这样叫,这样听起来非常可爱,并且觉得特别亲切特别喜欢。
    是在这个世界里,她获得了小花这样的名字,获得了会这样称呼她的哥哥弟弟,还有最最喜欢的阿娘。
    再后来先生来了,先生来的时候正好是过节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去逛庙会。
    阿娘说那一个很多人会去的地方,很热闹很有趣。
    确实很热闹也很有趣,珑花还没见过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她和三才四宝走在一起,每个孩子手里都拿着串糖葫芦,她第一次吃到这种又酸又甜的东西,还那么漂亮,裹着晶莹滴透的红糖衣。
    小孩子跟菩萨说完悄悄话,就牵着阿娘一起走,边走边问:quot阿娘跟菩萨取的什么愿quot
    阿娘捏捏她的脸,quot说出来就不灵了哦。quot
    孩子大惊失色,quot那不说不说,quot然后赶紧抱抱阿娘,quot阿娘一定心想事成quot
    文小月摸着孩子茸茸的小脑袋,笑的温柔又安心。
    这段日子她睡的比往常还要好,总是情不自禁露出笑,因为她相信她甜蜜如糖的孩子永远不会遭受痛苦和仇恨,而她与他们,一定永不分离。
    片段未闻花名
    后来的那天早上,孩子比往常起的更早。
    闭着眼睛慢腾腾挪下炕,然后抹抹脸清醒一点,单脚跳着去捉偷她鞋的小妖怪。
    最后还是把阿娘做好的菜饼分了一些给它们,这才要回了自己的鞋。
    小妖怪们包围她,叽叽喳喳,嘀嘀咕咕。
    吵吵嚷嚷。
    “今天不能跟你们玩,”
    偷偷跟它们比划着口型四宝很怕它们,虽然他看不见。珑花决心要做个好姐姐话还没说完,小孩子突然把脸笑成一个团,炮弹似的投进了迎面过来的女人怀里。
    小妖怪们立刻发出不满的叫嚷,但由于除了女孩没人能听见看见,所以它们装模作样的在原地张牙舞爪了一会儿,就垂头丧气的排着队一溜烟的爬上房梁离开了。
    小孩子正神情专注的仰着脸,好让女人更容易更全面的抚摸她的脸蛋,再捏捏她的耳朵。
    起那么早当然是理由的。
    因为先生今天要走了,但是先生一定会回来。
    阿娘说的,等先生回来了就会发生好事,是特别好特别好的好事。
    “全都准备好啦阿娘。”
    大金哥哥和二银哥哥一大早的都得上工,三财哥哥得看着四宝,阿娘眼睛看不见先生也不叫她送,珑花就肩负起送先生的任务。
    等先生和阿娘说完话,她就跑过去把一直捂在怀里的小布裹高高的举起来
    “先生先生,这是阿娘做给你的很好吃的”
    先生摸了摸她的头,接过她怀里的包裹,然后牵起她的手。
    当听见先生对阿娘说他很快就回来,小孩子立马眉开眼笑。
    虽然不喜欢分别这件事,但先生一定说到做到。
    先生说他没做过别人阿爹,兴许做的不好,珑花立刻安慰他,告诉他自己原先也没做过别人女儿,但现在照样能做的很好。
    “先生这样厉害,肯定也能做好的。”
    先生便垂手拍拍她脑袋。
    小孩子说的兴致勃勃,想起她在街上看到过的别人家的阿爹,当时便觉得也想试试被那样抛着举着,牵着跑着。
    这条苦水巷子好长,可长些才好呢,她还有好多话想说,好多话想问。
    “先生先生,等你回来珑花就有阿爹了对不对”小孩子仰着脸不太放心的一遍一遍确认。
    软调子也能叽叽喳喳,“先生先生,那你要什么时候回来”
    然后大概也没在意先生都说了些啥,只是笑得没了眼睛,一路傻乎乎的发乐。
    最后小孩子停在巷子口,使劲挥着手臂。
    然后等踮着脚都看不到先生了,再欢欢喜喜的跑回家。
    觉得好期待啊,什么都好期待。
    那样多的期待堆在一起。
    嘻嘻哈哈,啪嗒啪嗒。
    “跟你们说哦,”
    孩子兴奋的晚上睡不着,于是悄悄爬起来跟正好从房梁上掉到她枕头边的小妖怪说话。
    夜深人静,小孩子把脸埋在枕头里使劲憋笑,眼中星河升起,似乎永不落去
    小花马上就能和大家一样了。
    小妖怪们头靠头围聚在一起。
    叽叽喳喳,嘀嘀咕咕。
    第二天大早,最年长的家鸣抱着一粒种子放到孩子面前,这个留着长胡子的小妖怪告诉她说这枚种子种进土里很快就能开花,把开出的花送给新娘子,就能好运长留。
    好运长留哇。
    孩子抱起小妖怪亲一口,欢天喜地的拿出去种。
    年长的家鸣带领着一溜圈小妖怪绕着种子种下的地方跑着。
    “金玉满堂,长命富贵”领头的妖怪首领尖声唱着,而后一溜圈小妖怪在它身后齐声重复
    “鸿运加深,百邪不侵”
    绕着唱着,土里突然冒出了幼嫩的新芽。
    小女孩开心的跟在队伍后面一边拍手一边唱
    “瑞气千条,子孙满堂”
    到底会开出什么样的花呢
    孩子每日想着,盼着,等着要把它别进阿娘的头发里
    所以是什么花呢
    反正总归是很漂亮很漂亮,漂亮的不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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