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揉揉脸,望望头顶的绿荷叶。

    头顶太阳火辣辣,刺热的叫人眼都张不开。

    乌鸦也不飞了,就老老实实收敛羽翼的站在小姑娘肩上,舒舒服服的半眯着眼。

    红尘武学中这套凝气成雪的功夫,在这样的天气里简直如同神技。

    “裴小郎中,实在不是我人冷心硬。”上了年纪的郎中实实在在叹了口气,“此是我祖传的秘方,怎能违背祖令交托他人呢”

    少年医者垂眸,眸色清寂“在下明白。”

    眼瞧着少年要走,郎中又一把拦住他

    “我知小郎中视金银为俗物,救死扶伤亦不愿收人钱财。可这样下去,谁还会来咱们医馆看病”那郎中又急又叹,“我等虽不及小郎中你医术高绝,可可咱们也是要吃饭的”

    少年怔忪片刻,墨色的眼底微起波澜,稍瞬即逝,面上仍是一派冷清沉静,随即振了振衣袖,丢了句告辞便转身离开。

    徒留身后的郎中一阵长吁短叹。

    “唉你看这、唉”

    天那么热。

    卖糖葫芦的伯伯垂丧的站在路边,盼着望着,眼看糖葫芦上的糖膜都要化了,也没能卖出去一个。

    他望着架子上的糖葫芦,实在心疼得紧。

    他已经在这条街上卖了大半辈子的糖葫芦,若是再攒上一些,女儿的嫁妆钱差不多就够了。

    可是没人来啊,天太热。

    老伯伯蹒跚着步子,扛着糖葫芦架,顶着太阳慢慢的走着。

    天真热,真热啊

    “老伯伯”

    如同烈阳之下一缕突如其来的凉风。

    “我要买糖葫芦。”

    轻轻松松扛着糖葫芦架的小姑娘回头。

    身后那个跟了她一路的白胡子老爷爷眼巴巴的望望她,又望望她肩上的糖葫芦架。

    乐呵呵的笑,满脸欲言又止。

    这无疑是个很有童心的老者,他甚至会坐在镜子前花时间把他长长的白胡子编成精巧的麻花。

    “爷爷好。”小姑娘弯起眼睛,把肩膀上抗的糖葫芦架子放下来,问“您也要吃糖葫芦么”

    后来他们和和气气的商量了一下,找了个阴凉点的地方,愉快分吃了架子上的糖葫芦。

    双方边吃边交流,觉得相见恨晚。

    “孙爷爷再见”

    老人乐呵呵的摆摆手“小花再见。”

    “师父,您又去买糖了。”清隽的少年蹙着眉,拢着一袖子的药香。

    孙思邈乐呵呵的笑着,人一旦上了年纪就知道逢人就笑准没错。瞧他这个一天到晚严肃到不行的小徒弟,见了他笑就会叹气。

    小徒弟叹气的时候才有点烟火气。

    多笑笑才好呀。

    自己开心了,叫别人也跟着开心开心。

    就像今天那个请他吃糖葫芦的小女娃似的,笑得多招人喜欢。

    “师父,”少年的语气仍是淡淡,“徒儿今日去寻了西街的刘大夫,”

    他话语未尽,又皱起眉。

    好好的少年人,偏生性子老成持重。

    冷冷清清,不说笑,话也少。

    孙思邈还是乐呵呵的笑着,笑里带着岁月加持的睿智和明晰,“慢慢来,慢慢走。”

    少年于是再叹了口气,叹气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拂过指尖的柳絮,他说话的声音其实更好听

    “师父,您少用些甜食,晚上的甜粥就给您撤了。”

    老人不笑了。

    干瞪着眼,一肚子委屈。

    客栈的馄饨好吃。

    珑花一口一个。

    天气热,丁丁师姐老是蔫巴巴的抱着冰块不想起床也不想吃东西,珑花想着一会儿去给她买点果子糖糕试试。

    把最后一个小馄饨吞下肚,小姑娘听见动静。

    抬眼就看见外面冲进来一个人。

    一个少年。

    一个在这种天气里,大清早就跑了很多路的少年。

    他冲进来的时候步伐有些踉跄,头发跑乱了,皮肤很白,发下那双黑沉的眼透着淡淡的惫。

    掌柜的见他脸色灰败披头散发,忙问“裴小郎中你、你这是”

    一句话没说完,就看到少年在门口重重跌了一下,额头撞出了血,吓了周围人一大跳。

    那一跌摔得可真重。

    可即便如此,少年仍旧好好环护着怀里的东西。小二眼疾手快的要去扶,结果人家又猛地爬了起来,一声不吭的直往楼上冲。

    一阵风似的,珑花闻见泥土和草药混杂的气息。

    周围人一阵唏嘘,珑花听掌柜的说,那是刚来此地不久的小神医,叫裴元。

    三伏天太热,有些珍贵草药药力散的快,这地方偏僻,山道上骑马也不方便,裴小郎中就经常这么大清早的跑着来跑着去。

    怪不得。

    三伏天那么热,那少年看起来就像刚被从水里捞起来似的,发鬓是湿的,额头是湿的,身前背后都是湿的。

    他自山上采了药,估摸怎么着也需得跑过六条街两个巷,才能到得了这家客栈。

    “小神医不仅医术了得,这心肠也是”客栈掌柜佩服的竖起拇指来,“时不时就出来义诊,药到病除还不收钱,方圆百里的病人都愿跑这来看。”

    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多谢小神医,多谢小神医”

    那对衣着清寒的母子抹着眼泪站在客栈门口,声泪俱下的跟少年医者道谢。

    少年已经换了身衣服,面容清隽,脸色苍白。受伤的额头被纱布包起来,似乎比起那对母子,他才更像病人。

    刚跑回来没多久就处理了药材接待了病人。

    少年医者又累又伤的站在那里,却对着那对母子露出些许清浅的笑意。

    裴元刚要收回目光,眼角就瞥见斜对面走过来一个小姑娘,抱着许多东西,正抬脸望着他笑。

    头发细软卷曲,模样娇软可爱。

    他没见过。

    “裴医师好”

    小姑娘眼神莹莹清澈,她年纪小,笑得又特别灿烂,那种完完全全只属于小孩子的笑。

    孩子对你笑只是因为他们那时候觉得开心,又觉得你看着顺眼。

    所以少年并没有感到唐突或者窘迫。

    他只是有些莫名和意外

    “姑娘好。”

    得了应声的小姑娘开开心心的要从他身边走过去,突然又倒退着回来,用那双清洁柔软的眼睛望着他,然后从众多包裹中取出一个递给他。

    “糖炒栗子,送给你。”小姑娘弯起眼睛。

    似乎自从那天竹筏的事情以后,空中一霸就有了心事,都不怎么热衷抢饭了。

    珑花很有些担心,决定去刺探一下。

    “呀呀”

    珑花于是了然。

    小伙伴语气别扭又烦躁的告诉她,它想有个名字。

    “宝宝怎么样”小姑娘想了想那天那只黑鹰的名字,觉得很合适,“宝宝。”

    “呀”

    显然不能认同。

    乌鸦在桌案上跳了跳,展示一下自己丰满漆黑的羽毛。

    珑花若有所思的盯着它。

    “小黑”

    乌鸦一个翅膀掀翻了茶杯,气势汹汹的发出一连串喑哑古怪的叫声。

    小姑娘伸手接住那可怜的茶杯,忿忿的抹了抹脸上的水,“不要随便发脾气。”

    乌鸦尖叫一声,直接把桌案给啄出了一个洞,目光炯炯的瞪过来。

    小姑娘也瞪,“不许弄坏别人的东西”

    她当真有些生气,柔软的眉宇轻轻皱起,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试探性的问

    “大王”

    乌鸦歪歪头,在桌上来回蹦了两下,终于屈尊降贵的“呀”了一声,傲慢的啄了下小姑娘的手心。

    名字总算是定下来了。

    小姑娘松了口气,下楼去找掌柜赔了桌案的钱。

    于是,隔天丁丁就听见小师妹对着屋子外的树头上喊“大王,大王大王下来吃饭啦”

    夜黑风高杀人夜。

    穿着夜行衣的人猫一样的在客栈屋顶上跑着。

    小姑娘盯了他动作有一会儿,忍不住问“你找谁”

    珑花睡不着,所以出来瞧瞧月亮,却没想到睡不着的人还不止她一个。

    被人发觉,杀手想也没想的挥刀就砍。

    这是他们行业的要求,叫做见者不留。

    不管男女老少,都不能留。

    可是那号称雷霆的一刀并没有出现,小姑娘也没有变成两半。

    因为砍刀上正不斜不倚的压着一根细细的小树枝。

    又轻又脆,是情急之下从树上扯下来的。

    就是这么一根随意从树上扯来的、小孩子都能轻松撇断的树枝,如今被人随手轻压在那足有一人高的巨大砍刀上,竟逼得这以残暴迅猛的一刀连动也不能动。

    明明夏夜里也热得不行,杀手却硬是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寒气。他渐渐有些分不清那寒气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

    那寒意顺着那压在砍刀上的木枝条直直蔓延过来,几乎冻结了他的五脏六腑。

    “退”随着一道满是稚气的柔嫩嗓音,在杀手因惊愕而骤缩的瞳孔中印出张软糯柔美的小脸,而下一秒,尚没看到这眼前突兀出现的小姑娘如何动作,杀手只觉得虎口一麻,竟再握不住手中砍刀、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砍刀落地,在地上陷出深痕,杀手亦是惊出一背的冷汗。

    小姑娘望了眼刚刚杀手停下的地方,眸色平静,然后说“我对这里不太熟,你知道官府怎么走么”

    后几日裴元再去采药的时候,总有一只怪鸟栖在附近。

    看形貌似乎是一只乌鸦,但又不太确定。

    因为这只形似乌鸦的鸟体格硕大,浑身都透着一股子邪异的凶煞。

    它总是气势汹汹的站在离少年医者不远的树上,如同威武雄壮的护卫。

    一路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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