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赐婚让人一头雾水。
    谢扶疏跪着听完圣旨的内容,已从满心茫然到万分愤怒。她的手指掐进了掌心, 她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即便如此, 她的身体还在不停的颤抖。
    侯府的人大惊失色。可到圣旨读完后, 各自神情难辨。
    “谢二姑娘接旨吧。”传令的太监尖着嗓音道。
    谢扶疏蓦地抬首,锐利的视线紧盯着他, 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主隆恩。”
    历来都是为了皇子和公侯家的小姐赐婚, 这回昭阳公主和侯府之女, 当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谢扶疏恼恨的并非性别与流言, 现在她总算是明白前些时候昭阳公主为何会欲言又止, 她多次询问,竟然是打着这等目的她竟然一声都不知会自己如此行为, 就因为她是天子之女么
    谢玄威也没想到会是如此圣旨, 他还以为是哪个皇子看上了二姑娘, 没想到是昭阳公主这又算什么两个女人世人将如何看待他会说他卖女求荣么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内心愤懑不平, 可哪里敢抗拒圣旨一直假笑着, 送走了宫里来的人,一回头,他的面色立马就沉了下去。
    “侯爷。”王氏的面上忧喜参半。
    谢玄威没有理会王氏,直接走到谢扶疏的跟前,望着她半晌, 眸中掠过了几分算计与怜悯。“近段时间你就待在府中吧。”谢玄威道, “圣上的旨意摸不透,我再进宫一趟。”
    “嗯。”谢扶疏应声有些敷衍。她不觉得天子会因为谢玄威改变这道圣旨,更不相信谢玄威会为了她与天子力争。天子好端端的怎么会赐婚这道圣旨想来是昭阳公主给求来的她懒得再应对府上形形色色的面孔了, 捏着明黄色的圣旨转身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小姐。”倚玉望着自家姑娘,面上满是担忧。
    谢扶疏咬着后槽牙挤出了一句“无事”,她怕自己的表情太过狰狞吓到了倚玉,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面部表情,又道“去取些木头来。”
    倚玉有些不解,可依言照做了。
    一大捆的木柴搬到了谢扶疏的院子里,小厮和丫头们心惊肉跳地看着谢扶疏拿斧子劈柴。噼啪噼啪的声音不绝于耳,听得他们头皮发麻。院子里的人已经清理过一阵了,自然是没有人去王氏那儿通风报信,可又不敢上前拦谢扶疏,只能杵着眼睁睁看着。
    等到谢扶疏放下斧子已经过去两刻钟了,丫鬟小厮们松了一口。
    谢扶疏慢条斯理地净了手,卷起医术就继续翻看。但是她并没有安静多久,很快地就一脸烦躁地放下书,重新提起了斧子,劈好的柴火被她码得整整齐齐放在一侧。
    谢扶苏到谢扶疏的院子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荒唐的一幕。
    他听说了赐婚的消息匆匆忙忙赶回来了,这事儿十分不妥。比起进宫面圣,他更担忧这位妹妹的情绪。他知道妹妹与昭阳公主交好,但也不会好到这个地步吧飞溅的木屑如乱花迷眼,他瞪着眼睛望着院子,眸中的惊愕还来不及收起,等到谢扶疏喊了一声“大哥”时,他才收敛起神色,肃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扶疏轻笑了一声,笑容明艳,衬得她整个人越发出尘。她慢条斯理地将柴火堆到一侧去,应道“宫中赐婚了。”
    谢扶苏一怔,他原以为的哭闹不曾出现,他发现自己越发看不透这个妹妹了。“你如何看”他沉声问道。
    谢扶疏歪着头,面色平静道“这重要么”
    谢扶苏愣了愣,被她平静的态度给惊住了,半晌后才道“这太荒唐了,从来没有发生过。你若是不愿意,我可以”
    谢扶疏没等谢扶苏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不,我愿意。”昭阳公主府上有什么不好反正她也没有心仪之人。昭阳公主会在半年后死去,而她作为昭阳公主的“配偶”,必定会被皇室善待。只要太子不死登上皇位,三皇子和谢扶风能将她怎么办她不知道昭阳公主为何挑中了这门亲事,抛开感情不谈,这是一桩绝好的事情不是么侯府不能庇护她,可是昭阳公主府上能。她不用再担心三皇子和书中女主的谋害了。
    “你”谢扶苏想问她是否在说气话,可是看她的面色,却难以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谢扶疏皱了皱眉,她再度打断了谢扶苏,冷淡地开口道“大哥不必担心此事,也不用入宫去圣上那儿求什么。这门亲事,我很乐意。”她的面上没有欢乐也没有悲伤,神情冷得像是冬日里的雪。谢扶苏也是因为她是自己亲妹妹而来关心的,看了谢扶疏的反应,也渐渐地镇定了下来。他在侯府的时间不多,但是能够感觉到,从祖母到谢扶策,都不曾将谢扶疏看做是自家的人,反倒是与从小养大的谢扶风更为亲昵。现在看来,谢扶疏也不曾将他们当成亲人的。
    “大公子走了。”倚玉悄悄地说道。
    谢扶疏勾了勾唇,漫不经心道“走了就走了吧。”她不打算与谢家的人亲近,她有兄弟,但那个人只会是赵宁。
    此时的赵宁已经在得到消息后气疯了。
    在与李令节的比武中,他下手也没轻没重的。
    等到打完了一场后,两人都精疲力尽,鼻青脸肿的。
    李令节并没有责备赵宁,反倒朗声大笑道“畅快其他的人跟我打畏首畏尾的,一点儿都不痛快”见赵宁憋着一口气不答话,他侧过身去看了看。这一看倒是吓了一跳,原本坚毅顽强的少年,眼中竟然噙上了泪花。
    “喂,你怎么了”李令节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道。
    “为什么是我阿姐”听了赵宁这话,李令节立马就回味过来了。今天赵宁下手格外得很,是为了他的姐姐啊自己这身伤是替小八挨的。他拍了拍赵宁的肩膀,说道“这事情也不算坏,你放心吧。”
    “我怎么放心”少年握紧了拳头嘶吼道,“为什么姐夫是个女人”
    李令节“”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想啊关于小八的事情要是乱说,大哥可能会把他嘴都撕烂了。他定了定心,问道“女人有什么不好你觉得要男人吗可是你看陆泽、崔宫还有萧凌洲那些人,配得上你姐姐么”
    赵宁一听这名字就生气,他大声道“他们配不上”
    “是啊,他们也不如昭阳公主”李令节紧接着道,“昭阳公主风华绝代,京中无一人堪比,是不是只有她这样优秀的人才能配得上你阿姐”
    赵宁被绕的有些昏了,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这事情我要问问我阿姐。”
    “你阿姐应该是同意的。”李令节莫名的自信,他相信昭阳已经搞定了一切。
    宫中。
    昭阳公主来回的踱步,时不时还咳嗽几声,瑶琴她们怎么劝都不听。等到冷十五回来的时候,她们的脸上才泛上了一抹喜色。
    “怎么样了”瑶琴争先问道。
    昭阳公主抿着唇不答话,她终于在一侧的小榻上坐了下来,手中拿起了一本史书。
    冷十五道“谢二姑娘没有发怒也没有哭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情。”他挠了挠头,片刻后又补了一句,“应该是很平静吧”
    “就这样”瑶琴的面上有些失望。
    昭阳公主横了瑶琴一眼,低声道“多嘴。”
    瑶琴吐了吐舌头,赶忙噤声。
    “她有做了什么吗”昭阳公主不觉得谢扶疏会如此平静,她倒是希望谢扶疏跑来质问自己。她越是平静,越是难哄啊。
    冷十五思忖了片刻,斟酌道“有。”
    昭阳公主冷淡道“说。”
    冷十五回想着自己看到的画面,砸了咂嘴道“谢二姑娘很有意思。”见昭阳公主斜了他一眼,眸中若有若无的警告,他赶忙打了个激灵,应声道,“谢二姑娘不知怎么迷上了劈柴,今儿一下午,她劈一会儿柴看一会儿书。”
    瑶琴同情地看了冷十五,这哪里是没有反应啊谢二姑娘摆明了是在泄愤。
    “我知道了。”昭阳公主淡淡地应道。想到谢扶疏提着刀劈柴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要是将自己当做柴火劈了,可如何是好啊片刻后,她沉声道,“继续守着。对了,谢扶风那边也别落下,我看看这位侯府的好千金还能做出什么不知耻的事情来。”
    黄昏。
    青衣小帽的谢扶风匆匆走入了角门,她的面颊上仍旧残余着三分红晕。想到了三皇子的俊美与温柔,她的心不由怦怦直跳。幸亏有三皇子在,她在士人眼中的坏名声逐渐压下了,人们记得的是她近些日子行善的事情。
    只是那杜子美和李太白谢扶风眉头又是一皱。是谁要与她作对是谁在暗中推动难道是谢扶疏么想到了这个名字,她的好心情顿时散去,留下无限的恼恨与妒忌。丢了就丢了,为何要找回来如果旁人知道她真实身份,她该怎么办谢扶疏与自己不和,接下去还会有昭阳公主撑腰谢扶风胡思乱想了一阵,最后跺跺脚,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溜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秋风瑟瑟,草木凋零。此起彼伏的虫鸣给平静的小院粘上了几分凄凉味。院子里的柴火已经清理了,谢扶疏算是彻底地平静下来,仿佛先前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
    “最近大姑娘早出晚归的,不知在做什么。”倚玉在剪花,不知为何嘀咕了一声。
    谢扶疏抬眸望了倚玉一眼,慢条斯理道“这话应该与二公子说去。”
    倚玉不解。谢扶疏轻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手指翻过了书页,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绝于耳。许久之后,她才扶了扶额头,轻声道“天凉了。”
    天凉了。
    陆家被夺爵,原晋国公一病不起。此事悄无声息地了结,京中的人近些日子都在谈有关昭阳公主和谢二姑娘的奇事。
    这可是第一位“女驸马”怎么不令人吃惊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天地交泰,阴阳相谐这女配女,成何体统”有读书人满心不解,又道,“若是寻常人家就罢了这可是天家公主与侯府之女若是开了这个口子”读书人面色通红,半天才又续道,“真是有辱斯文”
    “说到底也是皇帝家事,你急什么”有人戏谑道。
    那读书人拔高了声音道“皇家事即是天下事昭阳公主如朗朗明月,当得良配,怎么会”那人越想越气,因为情绪激动,尾音颤了颤。
    “哈哈,这不是谢家姑娘也轮不到你啊”立马就有人哄笑道。昭阳公主可是不少人心中的神女,这会儿的士子被刺激到,一个个像疯了似的。
    “一派胡言有辱斯文”那读书人争辩道,只自顾自地重复先前的话语。本朝妄论朝政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看热闹的也不由插上一嘴,最后竟演变成定勇侯卖女求荣亦或不知廉耻一类的话。
    总之有错的,绝不会是昭阳公主。
    谢扶疏没有出门,她是听下人带话的,外头的流言纷纷,闻之令人气结。
    明明是昭阳公主做的事情,可现在好名声落到她头上,而自己则是被人百般抹黑,这算什么
    说什么谢二姑娘死乞白赖,说什么谢二姑娘会用蛊
    倚玉盯着自家小姐,看着她不善的面色,又重现那日的回忆,她真怕小姐一言不合就劈柴
    谢扶疏神情变了又变,最后沉声道“药墨进展如何了”跟着她的丫头可不能只知道伺候人,她教了不少东西给倚玉,她有点进步,能把事情给记下来一字不漏传给自己了。
    倚玉应道“已经制出来一百份了。”
    谢扶疏点了点头,又问道“前些日子让刻印的书呢”
    倚玉道“也已经完成。”她挠了挠头,不解道,“要那些书做什么”
    谢扶疏冷笑了一声道“找个说书先生到白玉楼里念,买话本子附送药墨。”顿了顿她又道,“读书人应该会喜欢的。”
    赐婚过后,整个谢家竟然是谢扶疏本人最平静。郑老夫人和王氏大声呼着荒唐,而谢玄威则是因被礼部的老顽固对他的冷嘲热讽而气得不轻。礼部的人无法改变圣上的旨意,只能将一腔愤怒发泄在谢玄威的头上。
    “侯爷,这事情怎么办啊早知道就应早早地将二丫头许出去。”王氏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已经好几家的夫人来她这儿问了,她哪知道是什么情况事出突然,整个侯府被打得措手不及。
    “我怎么知道”谢玄威一脸暴躁。连那些老大臣都被圣上骂了出去,他哪敢多说什么可就是因为如此,他就被定死在卖女求荣的耻辱柱上可是他得到什么“荣”了么
    “二小姐最近在做什么”谢玄威眼皮子跳了跳,他压下了怒意,可面色仍旧狰狞可怖。
    “在院子里看书弄花。”小厮老实回答道。
    谢玄威嗯了一声,甩袖出门。
    一侧的谢扶风见谢玄威走了,才小心翼翼开口道“这事情落在谁身上都受不了,我看二妹妹她”说着她垂下了头,眼眶中盈着泪。
    “荒唐啊”王氏大叹一口气。
    谢扶风又道“可现在已经无法转圜了。二妹妹从外头回来,不怎么懂皇家的规律,三公主又是喜怒难辨,是不是得给二妹妹请教养嬷嬷”
    王氏听了觉得有理,一想到谢扶疏行事有关侯府的荣辱,立马就着人去办了。只不过没等她寻到,宫中郑贵妃就差人来了,解了她的燃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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