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燕相,下官连同户部的几位大人暗中查访了那几家女子学社的账目,走得是各家私账,倒也查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盘问了都是些商户佃户要给自家女儿读书办学才兴起来的,该交的税一分没少,连要查封都没个由头。何况这几日各司的公事都堆积如山,未曾请示燕相,下官也不敢妄动。”
孙怀兴忽顿了片刻,又为难道“下官倒是见过学社中的几个女子,皆学的是商侍郎的打扮。”
正巧的是,商珠今日没来。
燕鸿目色如墨,眼角布满的褶皱更显威严不凡,他瞥向了身侧“依皇上看,此事当如何处置”
魏绎正专心拨弄杯中的茶沫,听到燕鸿唤自己,才稍稍打起了精神,又问孙怀兴“朕倒是不大明白,你给朕说说,女子读书,那些男学生为何要不满”
孙怀兴“回皇上,太学院与弘文馆都是朝廷公办的学院,向来只收男子,荟萃人才,承师问道,历年朝廷选拔的官员少说有一半都是出自这两个学院中。他们所担心的,无非是女子学社将来再扩大了声势,恐会成为入仕的终南捷径,于他们不公,于地方上的士子也不公。毕竟,朝中的确是有女子做官的先例”
孙怀兴的声音小了下去,不敢看燕鸿。
可他这道理毕竟说得中肯。选拔制有诸多限制,人才能否被赏识提拔,若是不走门道,一半靠才学,一半也是靠名声,但凡名声若是盖过了他人,无疑就是挤兑了他人的仕途。
朝中对女子入仕本就多有诟病,而商珠偏偏又是同年官员之中擢升得最快的,不免让人猜忌这女子做官之后有男子占不到的便宜。
魏绎听了颔首,抿了一口茶,佻达一笑,提议说“既然他们要公正,何不恢复今年的春闱,比试一场”
此话一出,官员皆肃穆不言,神色俱敛。
复科举是大忌,几年来多少读书人都为科举不兴而不平,竟不料被皇帝这么轻巧地说了出来。
满屋子的沉闷,连一根碎针掉了都听得见,可也只有燕鸿缓慢搁下茶盖的声响,他不怒而威“皇上此话可是当真”
魏绎从郭赛手里拿了把扇子,正在把玩扇坠,漫不经心地笑道“朕瞎说的,燕相不必当真。既然太学院和弘文馆都是出朝廷人才的地方,都得罪不起。那还是叫人拆了那几家女子学社,再革了商珠的职,诸事不就了了。”
燕鸿茶水还未入喉,“蒋尚书。”
工部蒋睿忙搁筷出席“下官在。”
“圣旨都下了,还不速速去办。”
蒋睿领命“是,下官这就带人逐了那些女学生,拆了邺京的女子学社。”
魏绎的视线越过扇面,看着蒋睿从堂上匆匆离去。
在邺京城中拆迁动土,那是工部的事;可朝中官员的调动,就归属于礼部管。燕鸿只吩咐了工部,却没让孙怀兴领旨,显然是没把他后半句话当圣旨。
燕鸿不会因此就撇下商珠,他必须得安插一个有胆识有才干,又绝不会生出世家隐患的人在中书省,替他下招拟旨,在三司左右逢源。
没人比商珠更合适。她是女子,在如今的世道中,她的官做得再高,只会遭自家人唾弃。
林荆璞都料到了。他的聪敏实在招人妒羡。
手中这把扇子正是林荆璞用过的,魏绎思忖着,指尖又抚摸过那温润的扇坠玉石,如同摸到了那人的脚踝。
可这玉坠掐不红啊。
魏绎无端心痒,亦无端恼,难得出趟宫,却又想起了被困在四方天里替他运筹帷幄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