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鸿又稳坐着抿了一口茶“天下兴亡匹夫皆有责,臣承蒙圣恩,侥幸居于高位多年,自难辞其咎。可是覆水难收啊,皇上无论是想拿贪污之罪,还是以弑君罪名治臣,都得容臣再缓上几日”
    雪渐大了,魏绎望着那纷纷鹅毛黑影,身子稍斜,面上有笑,可眼底只剩些冷意。
    “燕相若是盼着莱海倭寇用火门枪炸平了三郡之境,大可不必再等了。”
    燕鸿一下子没拿稳茶盏,眉头深蹙起来。
    魏绎回过头,从袖中掏出了一份通牒,亲手递交到了他面前“那七百斤火药丢了也就丢了,可前日贺兰军率兵从天行关南下,在猿啼岭东峰劫走了一批火门枪,还顺带杀死了几个倭寇。”
    燕鸿从澜昭殿出来,见星月黯淡,地上的积雪渐渐深厚,每走一步陷进去,都腿脚发沉。
    “燕相”侍从撑了伞要去搀扶,他只接了伞,让人先不必跟着。
    萧承晔与商珠在棠棣门外等了近一夜。
    萧承晔的大披上风雪累累,见到燕鸿出来,忙大步上前,用刀鞘拦住了他的去路。
    燕鸿顿足,老眉微落,伸手掸了掸他肩上的雪,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如此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府歇着”
    萧承晔胸中郁气难平,将那刀鞘狠狠插入雪地中,一开口便言辞激切“父亲生前说你不仅是个谋士能臣,还是个胸怀天下与百姓的英雄,新朝有你把持坐镇,必会与历来那些食百姓髓、吸百姓血的朝代不同。他让我孝顺你敬重你,哪怕我天资愚钝,不能有所用,也将有所学可你为何为何要瞒着众人私造军火,与那倭寇勾结”
    商珠这才跟过来,朝燕鸿一拜,抿唇不言。
    燕鸿看了她一眼,又对萧承晔说“你不知,谋定天下要着眼大局,哪个太平盛世之下不是白骨累累。要除远方隐患,手上哪能不沾鲜血”
    “我是不懂,将三郡夷为平地便是你口中说的大局么就算要除前朝余孽,那群倭寇又能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素日里在渔船上烧杀抢掠,作奸犯科,数十年来百姓们为此吃遍了苦头倒还不如余孽你费劲心力造出火门枪给他们使,是要以乱治乱,你与那些图谋不轨、横行霸道的倭寇贼子有什么区别”
    见萧承晔愈发口无遮拦,商珠忙低声劝阻“萧司马”
    萧承晔面色涨得通红,看了商珠一眼,这才拼了命地压住气。
    燕鸿的脸色已沉得没边,仿佛要同那雪中的无数黑影化作一处。
    商珠将伞放在一边,上前一步,忙拱手道“萧司马的脾性,燕相是知道的,切莫要放在心上。朝中之事,自会有朝堂论断,这案子的结果,还有待商榷下官先替萧司马赔个不是。”
    燕鸿望着她,又是欣慰,又是疲惫,笑着连手也懒得抬,只说“雪大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商珠见他左右无人,喉间微微哽咽,语气稍柔“学生陪陪老师。”
    “不必了,”燕鸿兜了兜袖子,嘱咐道“你好生盯着承晔便是,眼下朝中风声紧,省得他一时糊涂,做什么出格的事来。”
    “是,老师放心”
    燕鸿撑着伞,便缓步往宫外走。夜深人静,雪地里只留了他一人的脚印。
    萧承晔见他什么都没交代,便就这么走远了,胸中那口气到底是按捺不下,忽冲着那雪中背影厉声嘶吼“燕鸿,老子瞧不起你”
    燕鸿又走了两步,脚尖稍顿,便被气得“哗”的一声吐出口鲜血出来。
    白雪霎时被殷红浸染,伞下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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