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必须给我个交代”

    琳琅四两拨千斤,漫不经心地说,“你如今是在外野惯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先是拒了我的宫人,又在深夜衣衫不整来我寝宫,你是想置我于死地”

    “”

    小公子肢体僵硬,又慢慢红了眼眶。

    他噗通跪倒,膝行向前。

    小公子如同丧家小犬,软软挨在她的腿边。

    “母后,儿臣不敢。只是,儿臣想着,你我才是最亲近之人,为何非要添个外人进来”

    他不想任何人夺走她的关注,无论是解相国,还是姑姑们,亦或温家那个小姐。

    琳琅叹了口气,“听话,不要任性,日后你是当令者,广博为上,怎可如此心胸狭窄。”

    “狭窄就狭窄。”

    小公子很赌气,但他又怕琳琅生气,说得极其小声。

    他仰着脸,鹿眼仍然纯澈,“我永远做您的小公子,这也不行么”

    身处权柄刀尖,他怎还如此天真

    琳琅又一次怀疑自己的教养,她这是把人给养废了

    她干脆退让一步,“不要宫人,那避火图,你总该看看吧将来大婚总是有益处的。”

    小公子霎时脸红如胭脂。

    他耳根滴血,磕磕巴巴地说,“只要,只要母后不给儿臣指婚,看,看看也无妨的。”

    琳琅轻笑了声。

    怎么可能呢一国无后,动荡之端,她是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在琳琅的安抚下,小公子总算平复了心情,想着自己方才那样衣衫不整地奔来,又是羞惭,又是后悔,他支支吾吾让姑姑们给他拿了一件斗篷,遮遮掩掩地回去了。

    他一回宫,宫女们也被打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箱书,整整齐齐地列着。

    小公子的脸又开始红了。

    次日,温府赏花宴,小天子驾临。

    天还没亮,温惊鹊就梳洗打扮,势要将宴会上那一群风骚小妖精给比下去。

    众女含羞带怯,站在花枝遮掩处,窥视着尊贵的外客。

    小天子一身轻薄春衫,灵敏矫健,眉眼拂开几分笑意,好似琉璃白雪,钟灵毓秀,夺得天地造化。

    少女们的心思愈发热切。

    虽说太后娘娘有意为陛下求娶温氏女,可若是陛下中意其他人,太后娘娘还能拂他的意

    说到底不是亲生母亲,始终隔着一层关系,太后娘娘总是要随着陛下的。

    众女想得明白,各显其能,以博得小天子的欢喜。

    其中温氏女表现最为亮眼,她姿色无双,又擅长音律,当场拨弄箜篌,弦乐渺渺,引得一片叫好。

    各家子弟倾慕不已,又觉遗憾。

    这一株天山雪莲,终究是要送入宫中的,他们肯定是没什么指望的。

    不止是他们这样想,众人也仿佛形成了一种默契,簇拥温惊鹊,俨然以她为首。

    有人有意买温府一个好,笑着暗示,“陛下,春日融融,好花当赏,您就打算空手而归吗”

    这就是变相为温惊鹊讨要“簪花”了。

    四周盛放着瑞香、粉桃、玉兰、海棠等,香气馥郁,令人流连忘返,而众人的目光又默契地落在一枝海棠上。

    谁不知道宫中那位喜爱此物

    若是陛下以海棠为簪花,那温府这桩婚事可就真的攀上了繁枝了。

    小陛下抬手抚过海棠。

    温惊鹊微微屈膝,浅露笑意,准备领受美意。

    他转而俯下腰,攥了一把毛绒绒的。

    “此物真是柔软可怜”

    他夸道。

    温惊鹊脸上笑容凝固。

    蒲、蒲公英

    这不就是路边野草吗

    想到对方要把这玩意插她脑袋上,她就感到生无可恋。

    温惊鹊这小子是直男吗,那么多花不选,给老娘选野草

    第二十九系统安慰她,别人想要还没有呢,蒲公英毛茸茸的,也挺可爱的。你别不情愿,想想,太后就是因为喜欢海棠,现在家家户户都抢着要种,等你登上皇后了,蒲公英就流行了,谁还敢笑你啊。

    温惊鹊想想也是,遂忍了,昧着良心附和,“此物倒也有几分野趣。”

    对方睇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温小姐这么会说话,难怪入了母后的青眼。”

    温惊鹊忽感寒意。

    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一阵妖风吹过,蒲公英七零八落,只剩了根光秃秃的梗。

    “哎呀,真不凑巧。”幼主无辜地说,“天意如此,看来簪花只能作罢,免得平添各位晦气。”

    温惊鹊原地呆滞。

    还,还能这样

    在宫中,思晚复述这一幕时笑得打跌。

    “陛下也真是的,这让温小姐的脸面往哪搁啊”

    思靖捏了她胳膊一把,“你还笑,是嫌摊子还不够乱吗”

    思晚躲到主人后头,有恃无恐地说,“来呀,你来打我呀。”

    她胆子很大,“娘娘,照奴婢看来,陛下呀,喜欢什么姑娘,有自己的主意,您这媒婆,怕是做不成喽”

    琳琅不想听,她快头疼死了。

    朝野之上,解不器正在步步紧逼,而内庭之中,幼主又顽劣拒婚。

    “请陛下过来。”琳琅说,“我非让他点头不可。”

    很快正主前来请安,他还亲自折了一枝海棠,爱惜护在袖中,映得春光斑斓。

    “母后,你看,它开得多好看。”

    小公子笑嘻嘻地递到她手中。

    琳琅眼皮没抬,“我是教你这般轻贱女子的心意”

    小公子顾左右而言其他,“近来天也热了,母后可吃上冰酪了儿臣那边新来一个厨子,会制琥珀糕、璎珞脆、冰杨梅不如儿臣调他过来伺候母后”

    “你若没有异议,就让礼部拟个章程,择日与温家女完婚。”

    小公子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母后非要这样逼迫儿臣莫非真如那些人所说,您与那温太傅有不可告人之密,要儿臣填了温家的坑”

    “啪”

    琳琅一个掌掴,震怒不已,“你疯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小公子皮肉泛红,垂着颈,一言不发。

    “滚。”

    他磕了个头,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

    “娘娘别生气,陛下,陛下是在跟您赌气呢。”思靖扶着她,“陛下最听您的话了,定是有人从中挑拨”

    琳琅阖眼,“罢了,我累了。”

    宫人不敢多置一语。

    小公子离了皇城,登上解府的门。

    “陛下怎么来了”

    解不器迎他入内。

    小公子垂头丧气,“相国,你能收留寡人一晚吗寡人无处可去。”

    解不器不动声色,“陛下这是跟太后娘娘闹了”

    “什么闹,是她不讲理”小公子不满地说,“我说了不要温氏女,她偏要塞到我身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婚事还不能自己做主吗那跟傀儡有什么分别她总是这样,只管自己所想,不问我喜不喜欢”

    “陛下,慎言,太后娘娘是为了您好。”

    他烦躁地踱步,“为了我好,为了我好,她可有真正了解过,我心中所想罢了,不说这个,相国,你陪寡人散散心吧。”

    君臣途径一处廊下,听得一阵鸟鸣。

    小公子颇为惊异。

    “好美的相思鸟这是一对吗”

    解不器含笑点头。

    小公子逗了半天,“相国,这雌鸟是不是生病了都懒得理人。”

    那雌鸟毛色鲜亮,尾羽流黄,萎靡在枝头。

    雄鸟则是摇晃着赤红尾羽,同她挨挨挤挤的,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解不器解释道,“雌鸟是刚抓回来的,还不太适应,等到五六月,便能繁衍,养出一笼小鸟了。”

    小公子抚掌而笑,“好啊,那给寡人留一只”

    解不器笑意更深,“一定。”

    到那时,我的陛下,您也许要唤我一声父亲了。

    数日,宫中惊变。

    解不器许久没有踏足太后的寝宫,却不想,这一次会在他发动兵变之后。他统摄朝野,显达于天下,唯独不能将心中炽热公诸于众。

    容经鹤是他少年挚友,也是他侍奉的君主,但他却倒戈在妃子的阵营,为她出谋划策,颠倒乾坤。

    他曾说“朋友妻不可欺”,如今也亲手打破了这个原则。

    他挟持天子,软禁太后。

    对方比想象中要冷静,“陛下呢你杀了他”

    解不器走进内寝,闻言轻笑,“在娘娘的心中,臣就是这般不近人情”

    众女目露寒意,护在琳琅身侧。

    他心道,倒是一群忠心的。

    解不器衣袍掠过纱帐,自顾自倾了两杯茶水,“虽已凉透,但饮进心中,再冷也热了,您说呢,娘娘”

    她似乎难以忍受,“相国,你究竟想做什么当日诺言,我已一一兑现,亦不曾亏待你”

    解不器撩了下眼皮,“是,是不曾亏待我,每一年,娘娘便要给我塞上五六个妖妾,娘娘若真喜欢这热闹的喜事,何不亲自上门,披我盖头,坐我床榻一鹤不栖双木,这道理您不明白吗”

    宫女们震惊看他。

    这逆臣竟敢肖想寡后

    太后似乎被逼急了,玉颊透晕,“你在胡说什么”

    “臣有没有胡说,等下便见分晓。”他的视线移到宫人上,懒洋洋地说,“人太多了,也不好办事。”

    刀出乌鞘,寒光湛然。

    “嘭”

    匕首落地。

    长剑架在思晚的脖子上。

    “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解不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赤血少年了,他操权柄,持国政,威势日渐深重,野心里长出了斑斑锈迹。

    他不再满足这镜花水月般的清淡关系。

    她若是一埕酒,也该烈他喉,夺他魂。

    听见她身边宫女的辱骂,解不器非但不生气,反而笑着说,“你养的人,都有一股烈气,不如犒赏三军如何”

    思晚的脸色陡然惨白。

    她有些惊惶回看帐里的人。

    半晌,帐内撩开一只手。

    “你你进来罢。”

    仿佛认命了般。

    “娘娘不要”宫女哭喊着,反被制住,拖了出去。

    “别伤她们。”解不器吩咐了一句。

    繁灯交叠,那帐子的色泽分外瑰丽,拟作嫁衣的红。

    解不器手指微颤,又坚定撩开了一角。

    她在帐内独坐,发丝未干,衣袍微湿,仅是一眼,就烧干了他的唇舌。他在夜深人静之时发动兵变,谁都反应不及,而这个时辰,太后正在沐浴。

    解不器第一次见人湿着头发的模样。

    血的帐,乌的发,雪的肤。

    艳色无边。

    “嘭”

    茶盏被他摔碎在地。

    琳琅也落入一个陌生的胸膛。

    他意乱情迷地侵占她的发肤,呼吸沉重萦乱。

    他摸上了她的束衣带子。

    她死死摁住。

    解不器清醒了瞬,但也只是一瞬,他强行扯开。

    琳琅将脸埋进枕里,呜咽着说,“你这样对得起他吗”

    男人俯身下来,唇齿温热,却比刽子手还要冷漠,“娘娘这话,是想撇清当初引诱臣的干系么”

    她震惊不已,“我,我何时引诱你”

    解不器笑了,轻吻美人酥颈,“别装了,你是什么心肠,我当初看不清,现在却是一览无余,就是佛,也渡不了你。”他又低喃,“这样也很好。”

    唯有如此,才能抛弃廉耻,正视内心的渴望。

    他背叛他的朋友,背叛他的君王,也不过是,让胸腹拓上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是啊,这样也很好。”

    她竟附和了他。

    解不器一怔,利器贯穿胸腹。

    那是他为了讨她的欢心,特意送的银花剪。

    红影重重,她眉间染红豆。

    美人如蛇蝎。

    “我的相国,你太心急了。”

    她耳鬓厮磨般环抱着他,任由血色沉入衣衫。

    “母后”

    小公子急忙翻开了人,将琳琅抱了出去,满是焦急,“母后,好多血,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自责地红了眼眶。

    “都怪儿臣不好,让母后委屈了”

    他看向解不器的眼神,像极了护食的恶犬。

    解不器捂着腰腹,倏忽明了。

    这是一个局。

    就像他当初跟昭后联手,这个女人,也寻到了新的盟友,掉头来对付他

    什么大婚,什么亲政,什么母子不和,都是假象

    这一切不过是让他觉得母子失和,趁着东风出手,也给他们瓦解自己的机会。

    “相国发兵逼宫,意图谋反,带下去,打入天牢”

    小公子一双鹿眼见了血,恨不得啖他血肉。

    解不器讽刺笑了,“女郎,你又亲手养了一头狼犬出来,不知日后是否也如我这般,反噬己身”

    “相国攀诬君上,处以腰斩。”烛火明灭不定,小公子面无表情,“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解不器大笑着被押了出去。

    天色未明,禁庭春深,肺腑里充斥着凉意。

    他收敛笑容。

    眉眼变得落寞。

    解不器依稀记得,封后大典那一夜,灯火煌然,王女倚在君王怀中,回过眸。

    看了他一眼。

    那一刻,身为谋臣的他,竟想着

    明灯之下,带她远走高飞。

    他以为,她对他,也是有意的。

    “所以说,做人不能太忘恩负义。”解不器自嘲一笑。

    兄弟爱上同一个女人,那就是劫难。他既不能成全手足情深,又不能成全君子成人之美。

    到最后,落了个情深不寿、强极必辱的结局。

    一抹灰影越过天廓。

    解不器静静地看着,等到五六月,那对银耳相思鸟会相爱吗

    他不知道。

    毕竟相思,有时是一厢情愿。

    小公子独当一面,将后续的事情处理得很好,并没有劳烦到琳琅。

    而站错队的世家们又被血洗了一遍。

    温家也在其中。

    温惊鹊被牵连,女眷流放三千里。

    她简直疯了,从中逃跑,又被捉了回去,严加看管。

    温惊鹊;系统,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第二十九系统极其郁闷,温太傅,也就是你老爹,早就上了相国的贼船,宿主,你这都不知道,你的政治敏感也太差了

    温惊鹊完全想不明白。

    这不可能要真这样,太后会选中我她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第二十九系统更加无奈,我让你别小看古代人的智慧,你偏不信,这些阴谋阳谋,都是老祖宗玩剩下的,这下好了,你成了获罪官眷,什么助力都没有了。

    温惊鹊咬牙,决定破釜沉舟,从昭不行,不是还有靖国吗

    第二十九系统像看智障一样看她。

    人家是共过患难的姐妹,会信你这个没有任何关系的外人

    说不定通缉令还是一式两份的呢

    从昭叛乱刚起,被及时扑灭,大靖没有任何落井下石的念头,甚至派遣使者问,需不需要帮手

    从昭臣子表示不相信,这一定是敌人的狡猾把戏

    四月中旬,靖太后的车架亲自到了从昭。

    众臣高度提防,大靖肯定不怀好意,趁着他们内乱趁虚而入用心实在是险恶

    然后,他们麻木看着两个女人手挽着手,四处郊游。

    连如厕,也要一起的。

    不,越是姐妹情深,越是有诈,陛下您可要陛下

    他们陛下跟靖国幼主相携而行,还友好交流了下臭豆腐的制作之法。

    “蒸着好,鲜嫩多汁”

    “炸着好,又香又脆”

    俩少年谁也说服不了谁,辨得面红耳赤,于是跑到她们面前,拉拢盟友,问哪种臭豆腐好吃。

    琳琅倚花而笑。

    小公子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挠了下头,小声地争取,“蒸着好吃,不上火,您说呢”

    “嗯,蒸着好”

    君晚探过来,严肃地说,“我觉得炸着香。”

    琳琅没骨气倒在她这边,“没错,炸着更好”

    阿令弟弟得意洋洋叉腰,“看吧,你母后最听我母后的话啦,我赢了,阿兄,你学小狗叫,快点儿”

    俩少年又是一番胡闹的取笑。

    癸酉年春末,谷雨充沛,四野安定。

    大靖与从昭合二为一,改国号为永,统御法度,守疆固土,结束百年战乱。

    昔日囚车上一句“君临天下”的戏言,如今已是事随人愿。

    郊天大赦,旌旗猎猎。

    两国臣子分列路旁,表情还有些诡异的生气,没合并之前,他们吵得昏天暗地,讨论谁上谁下,合并之后,他们依然吵得昏天暗地,讨论谁大谁小。

    双方各执一词,辩词无数,总之分不出高下。

    幼主恭敬请太后执礼这本是于理不合的。

    但如今,她们才是这片王土的唯一主人。

    君晚与琳琅对视一眼。

    云袖翻飞,默契燃起一线红香。

    “神明在野,请听我言。”

    “时和岁丰,礼乐同治。”

    “夙夜孜孜,泽被生民。”

    “甘以千里赤血,佑我国祚永延”

    若有一日,君临天下,我要

    迎神,奏乐,悬灯,祭天,百官肃穆皆是我臣

    流云,沧澜,峻岭,沃野,万里河山皆入我眼

    我要,天为我春,众生见我皆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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