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以前那批。
    宁国公府静悄悄的,下人们见到阮宁跟谢九玄走在一起,悄无声息全都躲了下去。
    谁也没有说话。
    谢九玄手心渐渐冒汗。
    “宁宁。”他开口了。
    阮宁心里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谢九玄,你这几日在做什么”
    不等谢九玄回答,她又道“外面都传成什么了。”
    谢九玄的情绪自见到她的欢喜,到对她沉默的不安,再到如今的克制。
    他道“外人怎样说,是他们的事。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只这么一句话,便如同最致命的刀,正中要害,拨动了阮宁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她本来还有好些质问的话,很多虚张声势吓唬他的话,都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她伸手抱住谢九玄,将头埋在他怀里“别想蒙混过关,这笔账给你记着。”
    谢九玄眼睛弯下“好。”
    阮宁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了眼天,咕哝道“骑马回来的路上,我经过一片旷野,一眼望不到头。我一个人在那样的天地间独自行走,小得不值一提。那时候我就在想,谢九玄若是跟我一起跑就好了。”
    “天地那样大,我们那样小,天地那样长久,我们只能活几十年,很快就白发苍苍了。等到我们头发都白了,还骑马一起飞驰,麦田是金黄的,池塘里蛙声一片,我们倚在棂窗边,给小孙儿讲小时候的事。”
    “好。”谢九玄静静抱着她,又说了一句,“好。”
    那是承诺,亦是欢喜。
    阮宁耳边,谢九玄胸膛里传来有力的心跳声,每一下都跟她的心脏跳动在一起。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谢九玄的呼吸撒在阮宁脸上,两人气息相缠。
    “我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我很不好。”他说得很艰难,这些他一直想要隐藏,仿佛深怕喜欢的人发现自己的不堪一般只想长久埋葬的东西,如今却由他自己生生剖露给阮宁看。
    这很残忍。
    “这几日我想了很多。”谢九玄摸了摸阮宁的头发,目光柔软,“若没有你这次警醒,我只会深陷其中,最后不知道会不会伤害你。你是对的,我越来越控制不住心底的那股黑暗。”
    “几年前我重复做梦,令人厌恶的梦。每次我都要经历失去你的痛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那种痛苦让我既害怕又越发忍受不了你不在眼前。”
    他笑了笑“我差点就要伤害你了。那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阮宁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你知道我一点也不温柔,我偏执成性,我不能忍受你不在的日子,我嫉妒你看过的任何一个男子你能接受这样的我”
    “为何不能”阮宁斩钉截铁地问。
    “我就喜欢你,不管是好的坏的,都是我喜欢的。我认定的,就不会后悔。”
    “我都说了要跟你白头,你再这样质疑当心我后悔。”
    “不行。”谢九玄亲了亲她的唇,“不许后悔。我都记下了。”
    “娘亲”一道奶乎乎的声音响起来。
    阮宁猛地推开谢九玄,扭头看去。
    谢之之扬着脑门,眼睛眨巴眨巴盯着他们,里面全是跃跃欲试“阿娘抱抱之之”
    他还张开了手,笑得跟朵花似的。
    阮宁松手,却被谢九玄拉住。
    他一把扣住阮宁手腕,眸子有些沉。
    蓦地,他浑身一僵,握着阮宁腕子的手在她脉象上擦过。
    眼看阮宁迈步要向谢之之跑去,他使了巧劲将人拉回来,弯下腰抱起阮宁,大步往湔雪堂走。
    谢之之美滋滋等着娘亲的抱抱,半路被谢九玄截胡,忙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太过分了
    之之生气了
    阮宁很懵“怎么了”谢九玄突然抱她做什么,光天化日的。
    谢九玄脚步很急,却没有立即回她的话。
    她看见谢之之跌跌撞撞跟着跑,不由扶额“你儿子你抱他啊。”
    谢九玄“不管他。”
    他风驰电掣般将阮宁放到屋里榻上,两指搭在她脉上。阮宁此时突然明白过来。
    可能已经做过母亲,她这次并没有像第一次那般完全不知道发生何事。
    她已经有了预感。
    “你有身孕了。”谢九玄道。
    阮宁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样啊。”她结结巴巴道。
    谢九玄将她揽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
    “宁宁”他语气突然变得郑重。
    阮宁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口应他“嗯”
    “谢谢。”
    谢九玄在想,谢谢老天将这样一个人送给他,谢谢她愿意爱他。
    “不客气。”阮宁也学着他的语气。
    说完,两人相视,不由都抿唇笑了。
    谢之之挂在门槛上,眼睛红红的,朝着阮宁软软地喊娘亲。
    两人之间温馨的氛围霎时被打断。
    谢九玄按住阮宁不让她动,转头逗弄谢之之“进来。”
    谢之之鼓了鼓腮帮子“爹爹坏呜呜呜”
    谢九玄便如同瞧热闹一般欣赏自个儿子奔溃大哭。
    阮宁拍了他一下,谢九玄这才不情不愿地迈动自己那尊贵的长腿,走到谢之之面前,一把拎起小孩脖颈,将他拎了进来。
    “啧,没用的笨蛋。”
    “”谢之之跳起来咬他。
    谢九玄嗤笑一声,坐到阮宁旁边替她削苹果。
    谢之之黏着阮宁想要她抱抱,阮宁快要心软的时候,谢九玄将谢之之拎到了自己怀里。
    “谢之之,也就是你才三岁,我还抱一抱你,这样的好日子以后不多,你心里有点数。”
    阮宁嘴角抽了抽,这是当爹的说的话
    谢之之气得小眉毛拧成了毛毛虫,扑腾着想往阮宁怀里跑。
    谢九玄不放。
    阮宁吃着苹果,看着父子俩斗嘴相互看不顺眼。
    淡淡日光照进来,为这里的一切蒙上了温暖和柔软。
    她嘴角不自觉勾起来,笑得温和。
    元祐十六年夏,宁国公夫人产下一女,宁国公大喜,取名谢之华。
    时年谢府小世子谢之游五岁,小小年纪,已是京城一霸。
    汴梁街头巷陌,没有人不认识他。
    听说前几日又气走了夫子。
    这位小世子上有皇帝和父母,下有一群小弟,属于汴梁横着走的哥。
    适逢护国寺大法会,本该是一场盛事,但庙内众僧侣有些不安。
    方丈转动佛珠,闭目念经,过一会儿,睁开眼睛,拉长了声音“子慧,一切可都妥当”
    门外和尚提着的心放下一些,开口“禀方丈,一切如常”
    然而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慌慌张张跑来,小和尚喘着粗气大喊“方丈不好啦宁国公夫人的轿子上山了”
    “啪”
    方丈手抖了下,脸上稳重不再,有些着急地起身,一把推开门“快,关门,谢客”
    活像土匪强盗上门来打劫了。
    小和尚知道事情不妙,两条腿倒腾得如同飞火轮,一溜烟转身跑去交待了。
    宁国公夫人如今是佛门头号劲敌。
    宁国公将游云观道士全都驱下山,活生生在市集里杀猪。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小和尚可千万不能步了道士后尘。
    “阿弥陀佛。”方丈望着小和尚飞奔而去,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
    庙外,被拦住的众人面面相觑,本还有些气愤,好端端的大法会,竟然关门谢客,这是什么道理忽然想到什么“不会是那位夫人来了吧”
    此言一出,本还想骂人的人收敛脾性,乖乖钻进轿子里,下山。
    半晌后,一顶鹤纹紫轩轿落在庙前。
    阮宁拧着眉头看向那关上的庙门。
    九幽抱剑,面无表情“夫人,咱们回府吧小少爷等着。”
    阮宁面色古怪“这帮和尚在想什么就算我要出家,难不成还能在和尚庙”
    九幽嘴角抽了抽,暗道那可不一定,你可是连道观都不放过的人。
    阮宁此次来护国寺只是临时起意。
    她从山脚路过,看见护国寺便想起谢之之生辰快到了,想着来替他和谢九玄还有闺女求份平安符。
    “要不,我们强攻”九幽并不想在此多耽搁时间,若是回去晚了,宁国公府那一大两小都不是好惹的。
    想到此处他便头疼。
    小主子和小小姐太会撒娇了,他实在招架不住。
    阮宁想了想“算了。”
    她笑了笑,磨着牙齿“回去找谢九玄算账。”
    如今道门佛门视她如同洪水猛兽,就差在门口立一张牌子,上书阮宁不得入内几个大字了。
    这全都是谢九玄干的好事。
    当然,那个喝醉了酒胡说八道的花无痕也算一个。此人被记仇的谢九玄逮到后充了公,成了衙门里不必发放月钱的白工。
    算算也有一年时间了。天天跟在谢之之屁股后面哭嚎。
    谢九玄不知多嫌弃。
    “噗”阮宁忍不住笑了笑。
    她的轿子远了,庙门口树上钻出几个光脑门,狠狠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还好走了。”
    方丈缓步走来,摸着胡子笑了笑“你们警醒些,宁国公夫人万万不可放进来。”
    “是,方丈。”不用方丈说,他们可不想做屠夫,那帮道士太惨了。
    “数年间,凡大梁寺院、道观,门口皆有眼睛极为机灵之守门人,若是远远见到国公府夫人那顶鹤纹紫轩轿逶迤而来,便立即闭门谢客。”
    “无他,国公爷一怒,常人抖三抖,没见隔壁观里的道士都改行当屠夫了嘛,阿弥陀佛。”
    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惊醒听故事的人。
    底下有人道“你又不是和尚,瞎念什么阿弥陀佛。”
    说书先生“我就爱念,你管得宽。”这人皮肤黝黑,一张娃娃脸,又续了胡须,不伦不类,偏偏穿一身红,实在辣眼睛。
    若非故事好听,堂客早就将他嘘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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