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林还没有吃早饭, 点了一碗鲜虾馄饨, 肚大皮薄的馄饨盛在青瓷大碗里头, 清汤里点缀了些细碎的葱花,汤里有热气氤氲升起。季陆白的助理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头拿出了一份合约, 把它放在了桌面上, 往苏林面前推了推。
    连合约都准备好了, 苏林觉得祁氏的工作人员, 大概真的要回去自己吃自己了。
    但是比起这个, 她更加好奇的是, 是什么让季陆白在明知她跟祁家的关系的前提下, 还是决定走这么一趟。
    季陆白确实是有原因的, 那份苏林以为的合约, 事实上并不是合约。
    馄饨店是对粤省的老夫妻在经营, 眼下正值一个上午最清闲的时候, 不算大的空间里头, 时不时传来两人操着家乡话的喁喁低语,挂在白墙上的时钟定格在九点整,灿烂金黄的晨光从外面倾泻进来,满室亮堂。
    苏林正在看那份“合约”,端上来不久的鲜虾馄饨被放在了一边,汤里的热气一点一点的飘散,时间仿佛凝固了。
    在这一片凝固里头,季陆白显得异常的耐心和从容,。
    最终汤面上结了几点零星的油花, 热气不再。苏林把看完的资料压在了手掌底下,目光直直地看着季陆白,质疑道“这是真的你没骗我”
    对于苏林的质疑并不怎么生气,对方老神在在地表示“这你应该去问祁年。”
    “摆在你面前的就是这样的,至于有没有什么内幕隐情什么,应该他本人最清楚。”
    苏林没说话,资料里的是苏大友的公司破产之前,近三个月的账户流水,苏林对财务一窍不通,但是为防她看不懂,对方很贴心的把解释和分析附在了后面,还有那些复杂的资金流。
    得出的结论是,苏大友的破产是注定的,但是有人加快了这一进程,所以苏大友才会慌而跑路,苏林才会被抛弃,大约是觉得这件事对于苏林来说很重要,毕竟她的所有变化都是在那之后发生的。
    家里破产,被父亲抛弃之后,女生奋发图强,努力学习,发现了自己的理科天赋,从此人生进入了一个新的篇章什么的,很符合励志鸡汤故事的走向。
    谁知道事实上这是一碗有毒的鸡汤。
    就算没有人做手脚,苏大友没有提前破产,苏大友也还是会跑路,该被抛弃的人还是会被抛弃,所有的改变,并不是被放弃之后绝地求生,奋发图强,天天向上,而是真的换了一个人。
    呃,好像也不能够这么说。事情过分离奇,过程太过曲折,苏林会问季陆白这是不是真的,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在意苏大友提前破产这件事,虽然,在别人眼里看来,她应该很在意。
    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的是,做这件事情的人,是祁年。
    上辈子,十七岁的祁年是怎么样子的,她已经忘记了,本质上两人没有什么交际,但是不管他是怎么样的,他怎么会知道苏大友的公司有问题,甚至可以让他提前破产,又为了什么要让他提前破产。
    刚从苏家醒来的时候,她没有上一辈子的记忆,自然发现不了有什么不对劲,后来恢复了最开始的记忆,知道了这是一本书里的情节,对于没有跟上辈子一样被高凤华接到祁家,也只以为是自己作为穿越者改变了情节的缘故。
    但是,现在,似乎不是这样的。
    苏林的脸色青红白黑的不断变化着,事情反转有多少,她脸上的颜色就有多少。
    她没有被高凤华接到祁家,是因为苏大友提前破产了,那个时候,高凤华根本不在江城,而不是她以为的自己改变了情节,真正改变了情节的,是另外一个人。
    拥有前世记忆的,或许,并不只是她一个人。
    想到这辈子,期间和祁年相关的种种,苏林,只能,内心咯噔卧槽一下以表敬意,奥斯卡欠祁年一个影帝,如果不是季陆白这份东西,她压根没看出来。
    她,现在心情非常复杂,就现在的情况看来,祁年重生的时间明显要比她早一些,那么问题来了,一个拥有上辈子记忆的祁年,看到这辈子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几乎没人什么相似点的她。
    他,会怎么想。哈哈,苏林突然开始心虚。她该怎么说,她不是她,她又是她,本质上,都是那个垃圾作者的错,你们的世界是一本书
    对于苏林脸色的变化,季陆白看得分明,也很满意,他慢条斯理地道出了彼此都明白的,今天的目的“跟季氏合作吧。”
    丁大美跟米晨在楼上的工作室里头呆着,并不知道苏林跟季陆白两个人具体谈了些什么,但是,苏林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
    他们都是知道祁氏那边已经答应和打算投资的,虽然季家在这个档口横插了一杠,但是丁大美估摸着,以苏林跟祁氏的关系,季陆白今天应该讨不了好,所以早上的时候才会那样的殷勤,毕竟先礼后兵,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
    按理说,这天季陆白插的这一杠子,实际上对于苏林来说,并不会有任何的影响,但是,她回来之后心情不好,又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丁大美挠心挠肺地想知道就那么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两到底谈了些什么。
    季陆白,他不熟,苏林,额,小师妹看起来没什么脾气的样子,但是就是这种没什么脾气的人,真的发作起来的时候才可怕。
    他不敢现在过去触苏林霉头,于是把眼神放到了米晨身上。
    米晨被他盯了半天,略无语地抬起头来看他,奉送了一个冷笑话“知道小明的爷爷为什么能长命百岁吗”
    丁大美:
    最开始的震惊和卧槽过去之后,苏林突然意识到,除了重生之外,自己身上还有一个穿书的bug,仔细想了下,从她醒过来等到现在,自己的变化,女生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那些变化,如果说她是死过一回,大彻大悟之后的结果,呃,说得过去吗
    因为刚开始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她第一次遇到祁年的时候,压根没把他认出来,这一点无论作为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似乎都解释不通,硬要解释就,大彻大悟,决定重新做人了,认识当不认识。
    呵,这话说得,苏林自己都心虚没底气,到底是认识还是装不认识,眼神总是不一样的。当初她还被美色所惑,不知死活地跟人对视了好久,甚至可以算是调戏了一下对方。
    呵呵。
    怪不得,打那之后,在学校里头突然就开始能碰见祁年了,一次是在竞赛班上,另外一次更加莫名其妙,现在想想,苏林只能送个自己三个呵呵呵。
    那么多次的重复确认自己对他的态度,和对婚约的态度,刚开始还真的以为,对方只是和自己一样不想承认那个莫名其妙的婚约,彼此保持距离,但是现在,呵呵呵呵,那分明就是在试探,自己跟上辈子的苏林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人的感情不是可控的,说收就收,说放就放,一点都没有征兆地,突然说不喜欢了就不喜欢了,不是假的,就是压根不是同一个人,在加上之前那些种种。
    苏林都不敢想,自己如果是祁年的话,对于这一切,会怎么去想。
    “啊”锤了自己的脑袋两下,苏林咸鱼一样趴在了桌面上,忍不住懊恼,这回就真的是要躺平了,咸鱼翻车,大概就是她现在这样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被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女生抬头看了一眼。
    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是祁年
    呃,苏林顿时掩面。
    接,还是不接,都特么的是一道送命题。
    江城作为祁家驻守多年的大本营,苏林并不觉得季陆白的手能够伸那么长,神不知鬼不觉,在祁家人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把苏林跟祁家的事情翻个底朝天,翻出祁年跟苏大友的这一桩旧牵扯出来。
    就像s市作为季家的大本营,强龙如祁氏,也只能徐徐图之。
    所以,那份资料压根就是祁年借着季陆白的手送到她面前的,苏林简直都能想象到,对方慢条斯理地要求自己给个解释的模样。
    跟她一开始想象的不一样,祁氏的员工不需要被炒鱿鱼,季陆白先一步来找她,压根就是意料之内的事情。苏林不难猜出,现在这个电话,她不接,明天跟黄渠的见面大概率会多出一个人。
    额,哪怕明天她自己不出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种悲哀,她已经能够提前感受到了。
    苏林最终还是划开了手机,颤颤巍巍,底气不足的“喂”了一声。
    秋日上午的阳光顺着老房子特色的雕花窗柩落在了房间里头,雕花的影子就落在了地上,满室亮堂,浅绿色卫衣白色帆布鞋的女生坐在桌前讲电话,阳光把她苍白的皮肤照得暖了些,看起来,很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但是,对于此刻的苏林,岁月静好不存在的。
    听到对面那声底气不足,颤颤巍巍的“喂”,男生指尖的钢笔在桌面上点了两下,或许,他们应该当面谈谈。
    面谈苏林木了一下,笑得有些僵硬,垂死挣扎道“没没必要吧。”
    “那或许你能告诉我,原来的苏林去哪了”
    “哈哈”这边的苏林尬笑了两声,改口道“我突然觉得很有必要当面谈谈。”
    那边忽然就轻笑了两声,苏林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挂了电话之后,整个人仰瘫在办公椅上,真的,翻车了原来的,呵呵呵。
    接受这一点之后,心里头的另外一只鞋子落了地,虽然情况不妙,但是,苏林反倒踏实了几分,开始冷静地思考起自己的出路来。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老老实实跟祁年说,她不仅是重生的,她还是穿书的,这个世界不过是被人构造出来的世界,他们,除了自己,都不是真实的存在,甚至于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真实的存在。
    且不说这件事情听起来有多荒谬,苏林现在也找不到证据证明给别人看,这里是一个书中世界,所有人的命运都是被设定好的,但是因为祁年,这个书中的主角,发生了点意外,重生了,并且扇了一下蝴蝶的翅膀,一切都不一样了。
    所有的,苏林知道的书里的情节都被毁了个稀巴烂,她想说实话,也无从说起,更何况,她也不是那么想说实话,自己的存在被否决掉这种事情,不管怎么样想,都太残忍了。
    第一个选择被切断,剩下的就只有第二个,咬死了自己就是原来的苏林,只不过和他一样重生了,所以为了规避自己原来悲惨的命运,没有把苏小七和苏小八扔福利院,也没有第一时间去祁家,至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表现的不认识,那是她装的,因为,太喜欢他了但是又注定求而不得,不对,她不是穿书的,哪知道什么注定不注定。
    暗自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我不是穿书的,我不是穿书的,我不是穿书的苏林把前面的说法都打了回去。
    按照上辈子的苏林的人设,重生一回,大概率也不会放弃,好吧,事情又重新回到了原点,原来的苏林就不可能不喜欢祁年啊摔
    垃圾作者不做人,配角没人权没人权就算了,特么的主角竟然还能重生重生这种事情难道不是炮灰配角的专有福利吗
    祁年会怀疑,就是因为现在的她跟原来的苏林在人物的根本属性上翻了车。
    所以,她应该改口说,自己还是很喜欢他,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选择了上辈子不一样的途径来靠近他,走,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力的霸总小言套路吗
    就只是内心小剧场,苏林都被自己雷了个够呛,嗯,完全冷静不了。
    内心崩溃成渣渣,女生却依旧瘫着一张咸鱼脸,努力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试图说服自己,哦,不就是霸总小言套路吗她上辈子看得还少吗要不是就是因为看了那本该死的小言套路文,她现在至于这么堕落吗
    不就是,我喜欢你,但是我偏偏不能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我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喜欢你,但是我做不到,我还是喜欢你。然后霸总和别人订婚了,女生伤心之下决定表白,然后莫名其妙碰上霸总醉酒,或者被下药了,最后发展成为带球跑。
    然后多年之后又相遇,霸总终于发现自己喜欢女生,但是发现,她竟然有孩子了,对于那个孩子的爸爸无能狂怒,口是心非虐了一把女主之后,说服了自己接受女主的一切,追求女主,但是女主经过这么多年的时间,还有害怕霸总抢走孩子的心情,各种冷脸拒绝。最后霸总发现了孩子其实是自己的孩子,在孩子的助攻之下抱得美人归的狗血剧情吗
    她熟得很但是,霸总代入祁年,女主代入自己,呃,对不起,打扰了。
    说到底,现在的苏林本质上真的不是原来那个苏林,她的底子还是上个世界里头那个二十多岁一直保持着母胎o的单身状态,对于喜欢和爱情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苏林。
    就像她知道原来的苏林很喜欢祁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以这么喜欢,大约,因为父母工作都很忙的关系,她可以算是自己一个人摸索着长大的,情感和人格都相当的独立自我,所以没法想象,两个人或者说两个灵魂,可以亲密到一种什么样的程度,而这种亲密又可以带来多大的情感上的满足。
    本质上,就是没开窍。
    不想面对,不想见到祁年,只想躺平,只想咸鱼,苏林把腰往后一靠,咸鱼瘫在办公椅上,表情和内心是如出一辙的麻木和丧气,对不起,她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就算编下去了,她也说不出口,这特么也太羞耻了,上辈子那样子已经够羞耻了,她好歹还能安慰一下自己,那个并不是真正的自己,没有自己那个世界记忆的自己,只能算是真正的属于这个世界的苏林。
    但是现在臣妾做不到呀
    而且,现在的祁年,实质上,是那个被自己纠缠千百遍,然后也拒绝自己千百遍,但是自己依然待他如初恋的祁年,这么一想,还要说自己喜欢她,哪怕只是言不由衷的场面话,但是,就,真的,臣妾真的真的,做不到
    女生现在的心情略崩溃。
    但是再崩溃,该来的还是会来。苏林最后蹂躏了自己的脸蛋两把,掐着时间点出门了。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霸总小言套路,至于能不能在把自己雷翻之前,把话给说出来,那就要看天意,和她自己的临场发挥了。
    苏林觉得根据以往的经验,为了防止自己被祁年带到坑里去,她还是一进门就先发制人,管他信不信,反正理由她给了。
    祁年大一下学年的时就不怎么住学校了,祁氏的集团业务构成相对复杂,海外和国内业务都有,祁年高三确定了自己志愿之后,两人就开始把国内这部分业务交给他,两人负责海外部分,等到祁年大一,对于公司渐渐上手之后,两个人基本就等于撒手了,日常都在海外。公司有什么事大部分都落到了祁年身上。
    等到了大一下学年,干脆就在公司附近买了间公寓,苏林虽然知道,但是还是第一次过来,按着对方说的地址,进了电梯上顶楼的大平层,对于公寓的定义有了些怀疑。
    按了门铃,没等多久,男生穿了件灰色针织毛衣来开门。
    苏林打算先发制人,进了门,人还没走到客厅,就心一横,把眼睛一闭,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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