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不耐,取了灯道“夜间寒重,我同毕君在内室长谈,你再温些酒送来便是。”

    二人举灯进了内室,正堂再度陷入黑暗,唯有大开的门户与窗格透进的月光将地面照得细白如雪。尚朱的唇紧紧抿起,她的丈夫暴躁易怒,心思浅,偏偏这毕方又深沉老练,近来不仅邀了他在家中小住,更是时不时关门谋划什么。

    她也试着探过口风,只得到不耐烦的一句“妇人勿管外事”。

    她深吸一口气,道“阿周,明日再收拾吧,你先换一身衣裳去看顾阿萱,我去温酒。”

    周女使异常感动,连忙起身向尚朱一礼,“多谢夫人,我这便去。”

    “兄长的意思是,这事就如此败了”内室毕方有点惊讶,耳杯中的浊酒一晃,洒出了两滴。

    王吉有点心虚,又迅速转移了怒火,咬牙道“都怪那流民竖子,我定要将他赶出梧桐里。”

    “流民”毕方神色倏然凝重,“可是有人听到了什么风声”

    王吉迟疑了一下,摇头,“应当不是,只是一个不识抬举的小童。”

    “兄长切莫大意,那贼酋狡猾如狐,又惯会收买人心,哪怕孩童,也可能与其同党。”

    毕方还待再劝,却见他摆了摆手,“这小子家徒四壁,又时常与里正的侄儿李平往来,如果藏在他家恐怕早已露了行迹,不是他,他只是和我作对罢了。”

    “一介童子如何坏了兄长的大事”毕方微疑。

    王吉一哽,切齿道“这小子唇舌了得,鼓动乡里,又刻意奉承里君三老,实在可恶至极。”

    “当真可恶,兄长若想将人逐出梧桐里倒也简单”毕方话说到一半便被轻轻的叩门声打断,王吉望向门口,语气不善“谁”

    “是我,为郎君添些温酒和烛油。”门外传来尚朱的声音。

    王吉虽有不悦,不好在客人面前训斥,只好道“进来吧。”

    尚朱穿着单薄襜褕,恭敬而入,挟携一片冬夜寒气。豆灯添上烛油,渐渐明亮,王吉瞧见她鬓上霜花,忍不住皱眉,“你去哪里了”

    尚朱欠了欠身,“白日阿翁使人讨要烛油,为小叔夜读之用,妾送完之后,家中未及置备,恐怕郎君一时兴致,想要夜谈,所以去邻家换了些许。”

    王吉面色稍霁,难得和气道“辛苦你了。”

    再度退出,尚朱绕出正堂,敲了敲侧边耳房的门“阿周”

    周女使一脸疑惑“夫人”

    尚朱面色沉沉,“阿周,明日清早去我阿父家请我长兄过来。”

    周女使一愣,顺从道“是。”

    不管王吉如何恼怒,他一意搜罗的贼酋却躺在床榻上,美美睡了个好觉。

    窗台下摆了一个炭火陶盆,炭火上两旁用木棍搭了两个三角支撑,正中架着一根长签,正中串了一只鸡,鸡不是很肥,火光下却显得油光水亮,撒上一点盐粒,引得人垂涎欲滴。

    何群一伸手抄起了长签,先撕了一块尝味,入口后不由陶醉地眯了眼,抬手将烤鸡递到离床不远的长榻。榻上坐个病恹恹的年轻人,形貌瘦弱,年不过弱冠,精神不太好,双目望向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美食在侧,对方仍无动于衷,仿佛一尊木雕。

    年轻人像个儒生,确也是名儒生,还是最为清贵的太学生。

    何群败兴的缩了回手,狠狠咬上一口,边吃边道“韩郎君,我依你所说来了阳翟,万一那人不认,我就没办法了,总不能陪你去死。毕竟我是无人不晓的贼人,被抓立马会丢了性命。”

    当朝明令春、夏不得执死刑,除却谋反等大逆之罪,秋冬乃肃杀之季,正是杀人的好时节。何群之罪,算得大逆,恐怕要立刻执行。

    韩时身体一僵,转向土墙,留他一个背影。

    何群早习惯了,比起最初可杀不可辱的韩时,如今他已和善许多,起码学会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猎户出身的何群识字不多,自有一套处世法则,正眯眼思索前程,耳朵却敏锐捕捉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他悄无声息地摸到门口,手里串烤鸡的木签斜斜指外,瞬间变成伤人性命的利器。

    “阿群,你睡了吗”好在来人推门之前先说了一句话,才避免了被穿成烤鸡的命运。

    何群神色一松,懒洋洋道“快了,你若再送我一只鸡,我定能安睡。”

    开门的一瞬,月光映亮了来人的半张脸,俨然是东七户的孙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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