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法院不是我们家开的,人家哪会月月为了那点钱去找他麻烦。再说惹得他发疯了,也不会放过我们。”

    说着推了黎多宝一把“去睡吧。一会儿再吵醒他怎么办。有什么我们以后再说。”说着话鼻子又开始流血了,她怕呛血,连忙低下头,血珠一串串落在她衣服上,很快就浸湿了一大片,像开放的花朵。

    以后,有多少个以后

    一天拖着一天,永远都是明天再说以后再说。

    明天和以后永远都不会来。

    黎多宝感到愤怒,就算帮妈妈洗去血迹上了药,回到房间仍然感到愤怒。

    甚至觉得什么等你毕业了有了工作,我就和他离婚也只是托词。

    妈妈是不会离婚的。

    姐姐工作了这么久,不也没有离开家吗

    姐姐以前也说过,有工作了就离开这样的话。

    但仿佛大家都受到了诅咒。谁也别想离开。

    以前妈妈年轻、身体好的时候,说“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所以没有离开。结果她有了一个时不时就把她暴打一顿的父亲。

    后来妈妈被打垮了,说“身体这样在外面也没法生活”所以没有离开。

    就算等将来,她有了工作,也一定会像姐姐一样,有一个不能离开的理由,在那里等着她。

    绑着她。

    没有出路。

    一生永远也不会有。

    只能生活在阴影之下,除非有一天,那个男人打不动了。

    可真的像妈妈说的完全没有别的出路吗

    从来都没有试过的人,凭什么这么说

    黎多宝觉得,她的妈妈就像是站在芦苇荡中的疲惫旅人,向四周望去,只看到比人还高的野草,看不见前路。于是不敢离开恶待自己的同路人,更不敢孤自一个,去原野里去寻找别的出路。

    她怕那里面可能会有泥沼与有野兽。

    于是说服自己,每天以身伺虎是最好的选择。

    各种各样的地理由,将家里的所有人团结在这个暴徒的周围,让每个人都不能离开,不得解脱。

    一生就这样生活在地狱之中。

    他有力时是噬她们血肉的怪物,无力时是她们背上的重负,一生都受她们供奉。

    黎多宝站在床铺前,看着这个狭小憋闷、除了架子床和小书桌再也放不下别的东西的小房间。

    在这房间她住了很多年。

    墙面斑驳,地砖也布满了擦不干净的污垢,行李、杂物堆砌在天花板下的水泥隔层上,暗处啮齿动物发出可疑的声响。

    这里对于她来说,能够称之为家吗

    家,明明是人人都应该有的东西,为什么偏偏自己没有

    她不懂。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或者曾经做错过什么。

    她静静站在黑暗之中,轻声地询问。

    上铺的姐姐没有动静,也许是睡着了。

    她不想哭,可却还是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然后,她听到拖鞋走在地板上的声音。

    一下、一下,走路的人听上去十分平静,好像世上并没有什么事值得着急。

    吱呀一声,沉重的盖子被打开,在清脆的一二声试音之后,能抚慰人心的钢琴声,骤然响了起来。

    那琴声,像一缕清泉,落进她的心,冲散她心中那些晦暗的、令她无法呼吸的浓雾。

    这就是对她的回答。

    她静静站在狭窄的房间内,鼻端是潮湿生霉的味道,空气浓稠,长年无法通风淤积的人味令人作呕。

    可如一场噩梦一样的偶发事件所带来的心跳加速,在琴声中慢慢消失,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能听到别处的声音。

    那是一个与她一般年纪的男孩,她私自称对方为d。

    他钢琴弹得很好。

    第一次他的声音出现时,讲话还带着稚气。她也还很小。

    后来两个人都长大了,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细,而对方奶里奶气的声音也渐渐往更醇厚的方向发展。

    两个人除了可以听到对方说话,还听到对方的生活走路、吃饭、汽笛、风、一切。

    不过除了一开始试图与对方说话之外,之后两人再没有过尝试。

    因为双方使用的语言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无从沟通。何况自言自语总会令人侧目,引来麻烦。

    于是两个人虽然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也习惯了不再与对方说话。

    不久之后一曲终了。

    黎多宝又听到了对方踢踢踏踏地回到床上的声音。

    那肯定是很软的床,躺下时发出陷落在羽毛中的舒心声响,就仿佛睡在床上的人,会马上沉到一个美梦之中去。

    她从来没有睡过软垫床。

    能睡那样的床,一定非常的幸福。

    不害怕突然被人揪起来拳打脚踢,也不怕有什么不好的事突然发生。

    “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姐姐。”她突然轻声说道。

    房间里没有人回答她,姐姐还在睡着,也许真的睡着了,也许只是不想参与任何事,用这种方式将自己和家庭隔离开来。

    反正她也没有期待会得回应,她在黑暗之中站了一会儿,穿上衣服,将挂在门背后的校服套在最上面,把书本和试卷都塞到书包里,抱上藏在床底的的储钱罐。

    走出门时,上铺的人坐了起来,扭头向她看去。

    两姐妹视线交加,许久,她以为姐姐会说什么,又或者,会把爸妈都闹醒来阻止她。

    但黑暗中的人只是面朝着她的方向,无声坐了一会儿,又慢腾腾地躺了回去。

    她松了口气,又似乎是感到失落。垂眸,掩上门,穿过客厅,轻轻打开大门。

    门锁发出轻脆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分外刺耳。

    她以为主卧有人闻声走了出来。

    因为她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妈妈的脚步声,那是一种生怕吵醒什么恶魔的脚步声,透着小心翼翼的谨慎与胆怯,当妈妈走路时,简直像是个幽灵在走路。

    但也许是听错了,她太过紧张,在她眼中,连走廊里的黑影看上去都像是有人站在了那里,正向这边看过来。

    “我走了。”她对那片黑暗说。黑暗没有回答她。

    随后,她最后看了一眼月光下被砸得稀巴烂的客厅,掩上了门。

    咔哒轻脆的一声。

    一切都被关在了门背后。

    她顺着明亮的走廊向前走,恍惚觉得自己正走进那片看不见的芦苇荡。

    可心情虽然异样地沉重、忐忑却又异样的激奋。

    走到拐角时,她有些迟疑地停了下来。

    感应灯无声地灭了。

    前面的黑暗中,可能有野兽,也可能有沼泽。

    但她回头,来路上也是黑的。

    这时候,少年大提琴一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他有时候夜里,会哼唱曲调简单的歌谣。她不知道歌词是唱什么,曲子听上去有一些感伤,但又充满了希望。

    她和着调子,迈步顺着楼梯向外去。

    没有再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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