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大抵是命,所爱之人,心有她人,求不来的。但我后来又在狱中见了傅君集,他所说的,完全不是一样。”

    花眠顿了顿,“他起初是不知,傅永妱是他心中二十多年的执念和伤痛,他每一日都活在过去之中,他起初只是不知自己心中早已有了月姬。十多年细水涓涓的陪伴,终究不是一点地位都没能在他心头烙下。可却晚了。”

    当他猛然回头,惊觉身后之人已是遍体鳞伤时,那个总是温柔如水陪伴在他身侧,与他度过每一个头疾发作孤独痛苦的深夜的女子,为了给他顶罪,成了一缕刀下亡魂。

    “月姬多傻啊,其实那点儿罪证要不了傅君集的性命,不过是有点伤筋动骨,充其量让陛下褫夺爵位罢了,他的地下罗网尚在,别人便也撼动不得他分毫。但月姬却站了出来,她身上流着一半西厥人的血,眸子天生异色,太容易便能取信于人。她挡了傅君集面前的灾祸,于大理寺,却没能挡住酷刑,一夜过去便香消玉殒了,连让傅君集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月姬断了五根指头,她的尸体,是连同那五根断指一并送回承恩侯府的。”

    花眠还记得那一日,她几乎不敢走出来,便躲在回廊后探看。

    傅君集俨然如疯了一般,发狂拔剑,杀了侯府不少人,最后她们仓皇逃窜,散如猢狲,一夜之间,偌大侯府空了下来,傅君集也没问这些奴仆奔窜之罪,又数日,月姬的尸首在棺椁之中已经发出了阵阵恶臭,他也不让人盖棺,枯坐守着,直至满七日后,他命人将月姬下葬。

    花眠见到他,他坐在承恩侯府老桑树底下的一派石凳上,披向身后的长发,已是花白如雪。

    他听到动静,低低说道“来了过来吧。”

    花眠虽是迟疑,但仍走了过去。

    他道“眠眠,我这一生实是可笑。”

    父母扔弃他,他将那一双父母乱棍扫出门去,兄长背弃承诺,他来长安之后,从不见他俨如陌生人。

    傅永妱将他拉出深渊,他爱她至深,她为了花昼抛弃他,又为了江都抛弃花昼。他又重从云端跌回泥淖。

    最后,他辜负了月姬。

    他这一生,永远是在往回看,看自己走过的一步一个脚印的路,看自己趟过的刀山,渡过的火海,看辜负自己的那些人一个一个被自己远远甩去,但他心中从未有过一时一刻的痛快。

    二十年前就明白了,他是一个笑话。

    他又用了二十年,不遗余力地证明了这一点。此生确实,如同玩笑。

    “眠眠,这是能要我性命之物,你好好收着。”

    他取出一沓信纸和票子出来,中间杂着地契文书之物,不知作何用处。但花眠一点没有怀疑这是一个圈套,她走了上去。

    直到她的双手接过那些确凿的罪证,傅君集淡淡说道“你看我的第一眼,是仇恨的目光,那样的目光我一直记着。从你来承恩侯府起,你没有一日不想杀了我吧花氏确实忠心耿耿,是被我谗言诛毁,如今冤冤相报也是应该。你拿着这个,向新帝陛下立功去罢。”

    他头疼欲裂,脸孔苍白,说话却仍是淡淡地带着一丝看不透的微笑。

    花眠接过了他手中之物,从承恩侯府里养出来的女孩子,不知不觉那唇边一抹微笑,已是与他如出一辙“我会的。侯爷放心。”

    她转身走了。

    最后一次见傅君集,他已下了牢狱,狼狈地坐在满地狼藉之中,却依旧如背临青山般稳定从容,花眠送了一壶酒给他,食盒内放有一些下酒菜,都是她亲自做了几个时辰的。

    傅君集喝了酒,极是从容,他太了解花眠了,酒中无毒,但却隐隐感到有些失望。若是毒酒,恐怕他还能走得体面一些。

    “前夜里,我虽是驱散了那群人,但难保不会有如鲠在喉,怀恨于心之辈,向你寻仇,欲杀你后快。眠眠,找个人投靠吧,他会保护你。你是一个孤单的女孩子,手无寸兵,即便再聪明,也会难当刺杀戕害,去张掖寻霍珩。”

    “我原本想,认你作义女,有一个王侯之女的身份,你嫁给霍珩便很容易的。可惜了。那孩子不是什么听话的孩子,他去了西北,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了。”

    花眠道“他在的时候,也不会听你的。他恨你,从你这儿走出去的女人,他会恨得杀了才是。”

    傅君集淡淡一笑,神情已是微微发苦。

    “也是。我思虑不详了。”

    牢中时花眠没有答应,但在傅君集死后,她终究还是请旨到了西北张掖,做了人生之中最后一场豪赌。

    “眠眠,我真像是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上。”霍珩有点不服,但又不得不服,傅君集为他挑的这个老婆,真是让人爱不能释手,他忍不住亲在她的面颊之上,望着花眠红扑扑的脸蛋,眼中充满了怜惜和后怕。

    “我现在明白,那时,我就有点喜欢你了,霍珩。”

    他一愣,怀里的小妇人紧抱住了他的窄腰,将脸几乎要挤入他胸膛里去,牢牢地,半点也不愿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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