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临漳河有一带天然的草场, 骏马膘肥体壮,倥偬飒沓, 于朗朗日辉之下恣肆奔腾。

    沈宴之的未来岳丈,在场外看得心焦,每一次花眠的进球,都让他大失所望, 渐渐地那个来求娶自己的女儿的富户公子梁绍,也板起了脸,开始做些不干净的动作。老泰山太厌恶沈宴之, 竟对这些小动作视而不见,花眠大是愠怒,轻叱一声,挥杖头又入一球。

    梁绍飞扑过去截球,手中的球杖如一道流星飞出, 但没想到,非但没碰到球,自个儿身子一歪,竟生生从马背之上栽落了下去, 吃了一捧灰。

    锣声嗡鸣, 结束了。花眠蹙着柳眉,忍着剧痛, 慢慢地翻下马背, 走到了梁绍跟前。

    她的膝盖一软, 便扑倒在前, 幸而她拄着球杖稳住了身形,便像是故意蹲下,来寻衅了。

    “你服么谁是狗熊”

    梁绍也摔断了腿,骂骂咧咧,冷眼睨着花眠“娼妇而已,输你一局,为我之耻,休再近我。”

    沧州没多少人知道花眠过去的经历,但梁绍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是曾与堂姐定婚的那位负心薄幸锦衣郎的表弟。

    花眠的眉绷得更紧。

    她越是不说话,摆出盛气凌人的姿态,梁绍越怒火中烧,“不但你,连你那个的姐姐,也就是个人尽可骑的娼妇”花眠面色一变,他斜睨着花眠,冷嘲热讽,哂然笑道“我还听说了,如今收了你当冤大头的是个大权贵是不是霍珩是不是圣旨还是你求的,人家都不想娶呢。我看他真是命苦,收了你这么个不知道几手的小荡妇”

    花眠忽然咬唇,劈手掴了他几记耳光,“你有种,再说一遍”

    梁绍哈哈大笑,声音传出了场外去,“谁不知道,花氏孤女,入楼为妓,你堂姐就是被人玩死的破烂货哈哈哈哈”

    这话不止花眠,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们愕然地朝这边望来。

    沈宴之面色僵住,正欲下马,也生生顿住了,他拧着眉头望向花眠。

    他身后,已经无力回天必须要认沈宴之为婿的老泰山,脸上更是笼罩了一层寒冰,他要开口,若梁绍所言属实,姓沈的小子怎么敢让这么一个脏污的女人来玷辱他的马场,玷辱他的马球

    花眠的脸色煞白,劈手要打了他好几个耳光,打得梁绍的右颊高高肿起,他的口角被牙齿磕破了,流出了一缕暗红的血迹。

    他不能动,愤怒地咬牙,嘴里始终不干不净地嘲笑着。

    “恼羞成怒了你就是现在趁人之危,打死我,能改变什么你不是娼妇你堂姐不是被人唔”他忽然五官扭曲,嘴里抽入了一口气,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远远飞出。

    梁绍重重地摔落在一捧黄沙之中,呜嗷惨叫,梁府下人姗姗来迟终于冲入了马场,口中惊叫着“小郎君”,纷纷要去搀扶他。

    花眠仰头倒了下来,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眠眠。”

    她微微掀开眼帘,望着逆着光晕而来,俊朗的眉目之上,皮肤沁出了大片汗珠,胸膛急促起伏着的男人,红嫩的唇瓣往上轻翘,“霍珩。”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要去河间郡

    可她已经疼到说不出太多话了,香汗透出锦缎绸衣,颈边的一绺青丝因为汗珠紧黏在白皙的肌肤上,豆腐似的,一捏仿佛便破了,霍珩心头收紧,艰难地咬牙,将她打横抱入怀中,朝马场外走去。

    “壮士等等。”沈宴之匆促下马,要探花眠的伤势。

    霍珩的脸沉得如雨前阴云,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滚”

    沈宴之茫然地顿步,被喝得不敢上前。

    霍珩抱着花眠,走出了马场,将她送上自己的乌骓,翻身而上,右手护住了她的腰。

    “眠眠我带你回家。”

    乌骓是神骏快马,日行千里,一扬蹄,花眠便发出了一声痛呼,他只好慢下来,轻夹马腹,策动着乌骓缓慢而行。

    “眠眠,靠着我。”

    花眠软软地窝进了他的怀里,娇喘细细,香汗幽发。

    霍珩心疼又懊恼,握缰慢行,低声说道“上次打完马球之后,我就在想,以后我的马背之上永远有你的位置,以后你不必骑马,你想去何处,我陪你去何处,凡我大魏版图所画之地,任你驰骋。眠眠,我爱你在场上肆意张扬,但若你以后不能这样,我也愿意照顾你,这辈子都照顾你。”

    这一路上,他又怎么会想不到,她腿伤复发为何不告诉他

    因为她怕,久病无孝子,何况是在这世上最是难经考验的夫妇。

    但霍珩就是要让她知道,她所担忧的,皆是多余。

    他又不是俗人,也不操心生计,只是养一个娇妻,凭着自己的俸禄难道还养不起

    花眠慢慢地抬起了手,扣在他的腕上,呼吸平复了些,她支起虚弱苍白的面颊,在他的胸口轻蹭着,仿佛是只毛团幼兽,骄傲又漂亮,霍珩顿时心软如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轻盈一吻。

    霍珩已过了溪桥,途径漳河,往城中悠然而去。

    “霍珩,对不起。”

    怀里传来一道虚弱的泣声,霍珩揪心起来,“不说傻话了,别的什么话都不要说了,我带你进城找那个姓胡的大夫,雷岐说他是小华佗,他定能医好你,眠眠,你在我怀里靠一会儿,眯会儿眼睛,一醒来你就不痛了”

    花眠疼得额角的汗珠仍在不停地淌落,她难以支起力气再说什么话,怕他担忧,也就真轻“嗯”了一声,佯作睡去,阖上了眼帘。

    实则她痛得连眼皮都在战栗,浑身直冒冷汗。

    入城之后,霍珩催促何六顺去传胡大夫,自己横抱着花眠回了衙署,“门房。”

    门房在门内候着,霍珩风风火火地回来,怀中还抱着一人,面颊被他的臂膀托着瞧不见,但垂落的手臂,却白皙得似一块细长暖玉,玉指纤嫩如葱根,自藕红大袖之中耷拉下来。

    “速去游府,将花眠的婢女栋兰叫到这边来,让她把行李全收拾好,以后不住游府。”

    门房点头哈腰,忙应声,转而朝游府奔去。

    霍珩抱着花眠一路穿庭过院,回了自己的寝屋,将她安置垂着杏黄帘帷的拔步床上,两侧倒悬金钩被粗鲁地扯落,发出短促的铮鸣。

    “眠眠”霍珩试着伸手,将她的一侧香肩轻推。

    花眠没有睡去,朦胧地睁开了双眸,瞳孔之中映着一张写满忧虑和后怕的俊脸,她忍不住心上微微地酸了起来。

    她心里自卑,也怕,一直都觉得霍珩会介意,就如同长公主,还有今日梁绍所言,对她那些不堪的过去,作为男人怎么可能真的完全都不在意可是霍珩就是如此,他每一次都让她觉着,她要是有一点不坦诚,有一点对他的怀疑,都是亵渎,他容不得她胡思乱想。

    花眠微微笑了起来,霍珩忙一把抓住了她的柔荑,捧着,握着放在唇边亲了亲,将她的手背贴于自己颊畔。

    花眠轻声说道“对不起,我明知自己又不顾安危了,本来我是没有打算下场的”

    事已至此,追责无用,霍珩暂时不想听这些,他摇摇头,“腿疼不疼”

    她不想骗他了,吸着鼻子慢慢地点头。

    每点一下,都如同一面重鼓,敲在霍珩的心头,轰然一声,心几乎要破胸而出,教她连皮带肉地生挖出来了。

    “等等,再等等,我让人去喊大夫来了,很快就来的,你忍着一些”霍珩一面说着,一面不住地往窗外张望,该死怎么还不来何六顺办事也这么拖延,要是她在多疼一刻霍珩都不敢细想下去。

    “夫君,你抱抱我。”

    她朝他笑,伸臂要让他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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