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大碍。”

    谢真知道长明这么讲就是真的没事,终于放下心来,将射月放在案上。

    长明“不如先歇息。”

    谢真微微摇头,心知此刻千头万绪,睡是肯定睡不着的。

    若是他刚活过来那会,他肯定选择去练一晚上剑,练到心境澄明,再无挂碍为止。不过,他现在倒更想把那些都讲出来。

    他已经尽量简略,但这个故事还是说了很久,长明就在他对面安静听着。

    谢真缓缓讲述,恍惚间觉得他讲的仿佛不是于他有切骨之痛的往事,而是一段光怪陆离的怪谈,或是民间话本里曲折的传说。及至讲到在炉心阵中所见所闻,他数度顿住,良久才能继续下去。

    待到全数说完,恰好灯烛烧尽,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幽暗。

    长明起身,没有去点灯,而是将竹窗推开。天枢峰上四周一无遮挡,从这扇窗户,正可以看到北天明灭的群星。

    谢真怅然道“我对小裴说世事难料,可是这样,我又何尝能释怀。”

    长明“想哭就哭吧,我不看。”

    谢真“没有的事。”

    他也走到窗边,与长明并肩站着。许久,他说“总归还是我心境不足,活了这么些年,却没经历过至亲之人的生离死别。”

    “这个,我倒是略有体会。”长明道,“是不大好过。”

    谢真一怔,转头看他。长明说了这句,似乎也觉得唐突,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

    那比谢真记忆中成熟了许多,至今仍偶尔会感觉陌生的侧脸,无端让他心中涌起一阵汹涌的酸楚。

    只听长明低声道“你做惯了别人的依靠,但你自己总也要有蒙着被子哭的时候吧。”

    长明这些日子话一向不多,忽然说了这么一段有些孩子气的话,让谢真仿佛一下回到从前,不由得莞尔“我是大师兄,我不会在被子里哭。”

    长明“真没有过”

    谢真“没有就是没有。”

    夜凉风轻,他久久望着天际,半晌道“明日,我想去那个叫密岚的镇子看一看。”

    第二日起身时,长明已经在等他了。谢真道“我先去跟主将交代下事情经过。”

    长明“我已经与他说过,你不用管了。”

    谢真知他体贴,心下一暖,不再多说。长明把西琼留在天枢峰处理后续事宜,两人轻装简从,从桓岭向南,沿着当初裴心与阿若走过的道路,到了密岚镇外,在林中找到了那个木屋。

    在牧若虚的记忆里,自他与裴心在晋平城交手后,就再没回过这里。谢真本以为此处应当已经荒废,却没料到,这里处处一如当年他们离开时的模样。

    院中的菜地青翠灿烂,长得横七竖八,生机勃勃。旁边是两个木桩,不远处挂着那个用藤条和毯子搭成的吊床,门口摆着一个破了个口的陶罐,里面插着一把花,已经干了。

    长明停在附近一棵树边,以手中火光一晃,树干上便现出些弯弯曲曲的深色纹路。他看了看,就道“设了阵法,把这片院子都罩在里面了。”

    谢真“是什么阵法”

    长明“风雨不侵,百邪莫入。手法古老,做起来费工夫,现在很少见到谁用。”

    这么一讲,谢真就知道这应该不是裴心的手笔。长明又在周围看了看,远远近近,大约四十多棵树上都有着阵纹,恰好绕成一个圈“这些都是徒手刻上去的,不用术法,只用一把小刀。”

    谢真看着那些刻入树干的纹路,非但复杂,线条也十分细致。他还挺难想象牧若虚拿着把小刀,趴在树边一点点往上刻的样子。

    他见过牧若虚的记忆,此时就如同回到了阿若与裴心住了数年的家一样,对他讲“小裴以前就坐在这里,擦他的弓,做些手工活”

    他推开小屋的门,那个皮鼓就摆在进门的地方。裴心在瑶山的居处非常清净,特别是他不远处就住着恨不得把整个王府都搬来的霍清源,两相比对,更显得他起居过于简素。

    但这个小屋却不同,地方不大,收拾得很干净,但到处都放得满满当当。

    桌前两把椅子,其中一把椅背有点斜,好像打的时候还不太熟练,另一把就很方正。立柜缺了一只脚,用一块发亮的青色石头垫上了,一旁搭着的罩巾上面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胖蛇。墙上挂着一张用染料在磨平的树皮上作的画,线条挥洒自如,像是一根树枝上站着一排松鼠,又像湖边挂着几条鱼干。

    长明也站在他旁边看,半天道“很写意。这画的是什么”

    谢真指着那支最大的松鼠“这个大概是我。”

    长明“”

    不用他继续说,他也大概猜到,剩下的四个就是他的师弟们。

    这画里画的是什么,连阿若都不知道,谢真却一眼就明白了。只是,裴心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这远离瑶山的林中,画了一幅谁也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画他也并不能了解分明。

    他伸手要取下这张树皮,想了想,又放弃了。长明道“你若想,我叫人把整座屋子搬回去。”

    谢真“”

    他心道这孩子当了王果然手笔不一样。长明尤在等他回答,谢真无奈道“不必了,就让它待在这吧。”

    他又去后间看了看,那边是阿若的住处。走到床边时,他忽有所感,腰间的海山也轻轻一颤。

    他挪开阿若床上的枕头,下面赫然是一把裹着皮鞘的剑。

    谢真将剑缓缓抽出,眼前呈现的是一名剑客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剑刃光泽黯淡,蛇鳞纹上干涸的血迹已经发暗。当初染血时不曾擦拭干净,致使宝剑蒙尘,或许再也无法恢复到从前的锋利。

    他对长明道“这柄剑,是打造射月那位师傅的遗作。他在世时最关切打出来的兵器有没有被好好对待,要是见到这场面,非得气活过来,把买这剑的揍一顿不可。”

    裴心与阿若去买剑那一节,他之前只是大略说过。长明问“这剑可有名字”

    “十年。”谢真道。

    自它得名至今,也正是十年。

    这十年间,阿若没有种十年的菜,裴心也没有打十年的猎。空空荡荡的小屋,已经再也等不回在里头烧饭的两个人了。

    谢真还剑入鞘,把它放在枕上。半晌,他说“要不你还是转过去吧。”

    “”

    长明在原地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没听他的,一步向前,把他揽了过来。

    须臾,他的手轻轻落在谢真后背上,感觉泪水渐渐浸湿了他肩上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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