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却不难发现。上辈子她在这样的雪地荒野里行走十数年,求生的本领早已根植于骨髓,日积月累下来更像一种本能。
    高陆按着她的路线走,大步朝着下方树林方向走去。
    又过了小半个小时,高陆忽然站住了。
    他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低头将脸凑在苏木一的发间呼吸着。
    他小声地说“一一,我有点冷。我的手指没知觉了。”
    “脚趾也没知觉了。呼吸好痛,特别痛。”
    苏木一沉默了片刻,仰起头说“你脑袋拿开。”
    高陆闷闷地哼了一声,抬起头。
    他的脸色有点发青,眼睫和头发上都沾着小粒冰晶。
    苏木一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替他将脸上的冰霜拂去,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衣服兜里费劲地摸索一阵。
    “张嘴。”她道。
    “啊”高陆疑惑。
    苏木一伸手,往他张开的嘴里塞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圆滚滚的东西。
    “这啥”高陆含着,口齿不清地问,然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糖”
    “嗯。”苏木一轻声道,“我用积分换的。”
    她拉了一下腰间的手掌,高陆下意识顺着她的力道移动。苏木一把他的两只手掌都拉到了自己腰侧的位置,合拢,抓住,用体温暖着。
    “快一点走,天黑之前到林子里去。”
    在艰难的境遇里,糖,哪怕是一小块糖,都能在无论是在心理还是身体上给人以一种安定剂一般的鼓舞力量。
    至少高陆又开始走了。
    苏木一躺在他怀里,安静地注视着前方。
    天黑之前不能到达树林里并生起一堆火,基本就没有希望了。
    高陆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走了一会儿,忽地双臂把怀里苏木一重重往胸口一紧,拔足小跑起来。
    “嘭”
    一头撞进林子里的第一秒,高陆就因为骤然加速而被脚下的枯木绊了一跤,连带着臂弯里的苏木一一起摔倒在地。
    他因为抱着人,甚至不能撒手撑一下缓冲,只能整个人栽进雪里。
    嗯,又一次的。
    高陆翻了一下身,瘫在那儿没能爬起来。
    他太累了。
    人和动物极寒的环境里,体力消耗都是成倍递增的。
    倒是苏木一扭了一下,从他怀里滚出去,慢慢地撑着地面爬起来了。
    她歇了一路,精神虽然有点萎靡,头昏脑涨,但到底还是清醒的。
    他们进入坡下的山林里,目前处在林子边缘。
    这座林子里的树木以针叶为主,笔直高大,一棵棵像箭一样插在洁白的雪里,一望幽深冷寂凝固得让人毛骨悚然。站立这片冰雪满缀的茫茫森林里,会不由自主地生出种仿佛像整个世界都在时间里慢慢定格的错觉。
    苏木一慢慢地在林子里走动,不一会儿一眼挑中了丛丛长在一横垂落枯枝上的细小灰色树花,伸手去撸了下来。
    毛茸茸的,一撸一小簇,干燥细密,作为引火物再好不过。
    又开始下雪了,得赶紧找个遮蔽的地方。
    “起来了。”苏木一回身,走过去拉地上的高陆。
    见他趴在那儿,手抓了一团雪要往嘴里塞,苏木一“啪”地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
    高陆眼睛半闭不闭地望着她,喃喃道“我渴。”
    “不要吃雪,烂嘴。”苏木一道,解下腰间的保温壶,拧开盖子递给他。
    万幸的,壶中的水竟然在这样的寒冷下仍然还保有了点微暖的温度。
    见有水喝,高陆勉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仰头咕噜噜往嘴里灌。
    温水下肚,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好了一点。
    “再往林子里走一点,找个地方生火。”苏木一拉他起来。
    两人又相互搀扶着往林子里走了一段,最终选在了一颗粗壮的树下歇脚。
    主要是也没条件继续往前走了。
    这棵树似乎是以前断过,后来又长出了新枝,而原先的折断的那截树干就这么耷拉在地上,还连着几根枯枝,正可以作为一个天然的支架。
    苏木一弯腰将树下的积雪抛开大半,剩下的夯实平整,然后指挥高陆去捡和折些粗壮的长枝过来,她自己则去寻找藏在雪下的苔藓。
    对她来说,在树林里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像呼吸那样简单。在醒来发现自己来到这里,成了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前,她的每一天都是这么过的。
    苏木一生来就是野孩子。前世今生,一直都是。
    重复着刨开积雪,把下面厚实的大块苔藓扒出来,抱走拿回来铺到树下的工作,不一会儿,苏木一便成功在那支倒折的树干下铺出了一层厚厚的苔藓。
    这玩意儿干燥柔软,是目前情况下能找到的最好保暖垫材了。
    高陆过一会儿就会抱两根长木棍回来,把木棍沿着树的倒枝两边搭上,卡稳,然后又去寻找新的来。
    苏木一铺完苔藓,便起身去寻找能够点燃的木材。
    无论是埋在雪里的枯枝,还是新鲜折下来的树枝,只有像松柏那样本身含着大量油脂的才能作为燃物。
    苏木一辨认的方法是捡起或者拔下来一根,折断,然后凑近鼻端轻嗅。
    等她抱着一怀的柴火回去时,高陆已经整整齐齐地把树干两边都搭上了十来根木头。一方雪林里的庇护所就这么迅速地将要成型了。
    “上面的针叶,折些下来铺在上面。”苏木一道,倾身把柴放在地上。
    “好。”高陆应了声,转身去了。
    他长得高,遇到矮些的树只需伸手就能折到枝叶。
    苏木一则蹲下来生火。她把自己用得很熟练了的那枚小金属片找出来,再从脚边挑出一粗一细两枝相对干燥的枯枝,用金属片将细的那枝上上下下地细细打磨光滑。
    “唰拉拉”
    高陆拖着大片的枝叶回来了,站在旁边把它们铺在树枝的框架上。
    苏木一低眉很专心地进行着钻木取火大业。
    打磨好细枝,她便在粗枝的中间选出一段作为基座,在上面削一个小坑作为火床,在横着切割出一个小口让燃屑能够倒出来。再将一路采摘来的树花团成一团铺在下面作为燃屑盆。
    做完这一切,苏木一便将细枝怼进粗枝坑里,开始“钻木”。
    高陆铺完树枝,凑过来蹲在旁边看她生活。
    一秒,两秒半分钟过去了,啥反应也没有。
    也许是因为有了一处庇护所带来的鼓舞力量,高陆虽然神色疲惫,但精神还不错。
    他蹲着看了半天,忍不住张口“一一,你力气太小了,要不我来”
    苏木一瞥了他一眼,说话里语气带着点笑意“这个不是看力气大不大,而是需要持久的增加热量,等到有烟冒出来了,才需要加大力气。”
    明明置身在这样堪称绝地的环境里,是否有明天,是否能活着重见文明,一切都还未知,但她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好。
    像是应证着她的话,话音未落,两根树枝的摩擦处忽然便有细小的黑烟冒了出来。
    “着了着了”高陆兴奋地嚷嚷。
    “闭嘴,”苏木一瞪他一眼,“你别把火星给我吹灭了。”
    “哦。”高陆搓搓手,往后退了一点。
    天早已黑了下来,四周一切只剩下朦胧的轮廓。也因而,橘红的火星在这样的情况里是那么显眼和奇妙,一闪,一闪,像忽然迸发的奇迹。
    “呲”一声,一枚突然蹦出来的火星落在干燥柔软的树花上,一下子就绽开了。橘红的火苗蹿起来,将苏木一的脸映得亮堂堂的。
    她停下手,小心翼翼捧起这团火花,将它挪到架好的柴推旁,轻轻送进去。
    雪花夹杂着朔风扑来,火苗忽明忽暗。高陆连忙伸出手掌去拢,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
    苏木一笑,凑过去用嘴轻轻地吹动火焰。
    高陆急得来推她“别吹啦再吹要熄了”
    苏木一大笑“熄不了”
    火到底是彻底地燃起来了,少女的笑容在火光里灿烂得耀眼。
    高陆怔怔地望着。明明是在寒冷得刺骨的雪夜里,这一刻他却只觉仿佛回到了从前。像是年少日子还很好时,坐在街头仰头望着正午阳光的那种感觉。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笑。从见面起,她大多时候总是面无表情,偶尔笑,也是温和但很浅的,宛如风拂涟漪,过而无痕。
    而这一刻,少女红发湿漉漉的,冻得鼻头有些发红,她在笑,一口细细的小白牙都露出来的那种笑,那双深绿的眸里映着烈烈的火光,像是火从木头上一直燃到了她的眼睛里。
    高陆侧着头望着她,忽然觉得似乎在这一刻,她才像是真正活着的。
    温暖的火焰燃得热烈,当那种暖融融的热意爬上身体时,曾经蚀骨的寒冷好像立刻就不存在了。
    高陆把手掌和脚板都怼在火苗边上,舒服得直叹气,那架势很有要把自己的爪子直接烤了的意思。
    苏木一坐了一会儿,捡起两枝湿木头在火堆上架起一个交叉,把鞋袜脱下来,挂在上面烤干。
    高陆的目光在她带着笑的脸和白生生的脚上交错乱瞄,半晌没话找话地蹦出一句“你很高兴”
    “嗯。高兴。”苏木一答得很干脆,“这么久以来,最高兴的时候。”
    高陆啊了一声,“因为什么”
    “自由吧。”苏木一一边解扣子一边道,深绿的眼睛笑盈盈地转过来望着他“我自由了,所以高兴。”
    高陆似懂非懂地摩挲着下巴,正要点头,抬眼忽然大惊“你干什么”
    “”苏木一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衣服湿的脱下来烤啊。你也快点,外套不用,但裤子再穿下去要生病的。”
    “”高陆一张脸这一刻泛出了连黑到古铜的肤色都掩不住的红晕。
    而就在下一秒,苏木一还补充了一句“脱完把身上湿的用雪沫擦干,不能留湿迹。”
    烤完衣服,苏木一还把那块床垫给挂在了火堆上方烘干着。
    高陆抱着大腿缩在火堆边,一边偷瞄她腰肢纤纤的背影一边吭吭哧哧不肯动。
    苏木一挂完床垫回头,见状眉梢一拧。
    “脱脱脱,我马上脱。”高陆立刻赶在她没开口之前举起双手表示屈服。
    火焰的热度要带走布料的水分是很快的,没过一会儿,苏木一便得以重新穿上了干燥的衣服。
    而高陆的裤子脱到现在还没脱下来。
    苏木一有些无奈,伸手拾了一支燃烧的木棍充作火把,起身道“我去折点树枝。”
    “哎”高陆一看周围黑漆漆的森林下意识想要拦她。
    然而苏木一已经快步走远了。
    她之前闻到了一股隐约的气味,但是失温太严重顾不上去看。这会儿,便是要打算重新寻着味道去找。
    在这种天气里,囚衣实在薄得过分了。苏木一一手火把一手握着粒子枪,感觉到身体里刚刚从火堆里汲取到的那点温度正在迅速地流逝。
    大约走出了有一百五六十米,苏木一停在了一棵长梭梭的矮树下。
    她上前折下一截小枝,裂口处那种有点刺鼻的树辛味儿就一下子浓郁地散发出来。
    就是它了。
    苏木一折下了一大把,拿在手里拎着,又在周围转了转才往回走去。
    她想碰碰运气找点食物,但显然失败了。周围全是雪和树,什么动静都没有。唯二的声音除了风,就只剩下她自己的脚步声。
    这种气味很大的树枝,捣碎了往身上抹能够有效掩盖自身气味。一来林子里可能存在的猎食动物不会闻到,二来也能够一定程度上阻拦监狱那边的搜查。
    等到苏木一这一趟回来,高陆的裤子总算是脱下来烤完又穿回去了。
    苏木一把树枝扔下来,示意高陆拿着往身上揉搓。
    高陆马上照做了。
    “咕”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有些尴尬地揉揉腹部,郁郁道“饿了。”
    “今晚没办法了,我去放点绳套,看明早能不能抓住什么。”苏木一随手抓了一把木架上的针叶,嗅了嗅道“这个可以吃。但是别吃太多,会腹泻。”
    高陆听了,扯了一撮塞进嘴里,嚼了嚼呸地吐出来,呲牙“苦的。”
    苏木一耸耸肩,回身捡起地上的青绳,割下寸长一截,拿在手里搓分成细一些的数股,在火边坐了一会儿就又起身走了。
    见她忙来忙去自己反倒坐着,高陆便起身要跟着去。
    “你不会。”苏木一毫不留情地拒绝道,“在这儿看着火。”
    高陆“哦。”
    抓这些森林里的小动物也算是苏木一运用得异常熟练的一项技能了。
    依照苏木一的经验来说,这样的林子里常见可能有狼、豹、鹿、熊、狐狸,松鼠、貂和兔子等动物。但这里毕竟不是真正的地球,她也不清楚在生物的种类上是不是差不多。
    即使雪淹没了足迹,她也能轻易地找出哪些地方是可能有动物常常经过的比如天然架在树干下方的枯枝,树根处可供藏匿的洞,细小的树枝交错处等,然后把一把十来根细绳一一做成简易的绳套,挨个布置上去。
    这种活绳套做起来很简单,用起来却颇为有效。只需要将绳子圈成一个环状再加上一个自动收束的结,挂在这些地方就可以了。
    当有动物经过时,它的头或者爪子等踩进去,再一动,绳结就会收缩把它整个套住吊起来了。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彻底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火把也好几次险些被寒风吹灭,苏木一顺带又拾了些柴,便原路回去了。
    远远的,就能看见在高陆尽职尽责地照顾下燃得很旺盛的火堆,红艳艳的,像灯塔一样,是这整座夜色下森林里唯一的光亮。
    “风雪大了。”苏木一走过去,将手里的柴放下来,“进去吧。”
    将火堆又舔了一圈燃料,两人便一同钻进了身后铺满苔藓和树枝的庇护所里。
    空间狭小,高陆便自发地将苏木一抱在了怀里。
    这里面虽然还是很冷,但至少那些刮骨的风被挡住了。
    鼻端满是青苔和针叶的味道,耳畔是越来越大的风雪声。苏木一缩了缩身体,将手轻轻拢在高陆热乎乎的胸口。
    “睡吧。”高陆道。苏木一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口的细微颤动,能听到他的心脏稳定跳动的声音。
    此时此地,这种感觉无比地让人内心安定。
    你能知道你不是一个人,知道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同类在陪着你。
    苏木一低低地嗯了一声,闭上眼,强迫自己放空头脑,沉沉睡去。
    虽然又冷又饿,但至少还活着,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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