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走出前厅,沈睿一盏茶都已经凉了。看着面前脸上红红白白还没抹匀开的少女,沈公子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用谴责的目光看了看秦璎的贴身侍女,讨好上前“阿璎,为什么不见我还在生我的气吗”
秦璎看都不看他一眼,目不斜视走向大门。
“阿璎,你听我说。”他急急拉着她的手,“那日是那周府小姐硬缠着我,我脱不开身。”
听到那个名字秦璎就是一阵火大,想起那个描着精致妆容的少女含羞带怯看着沈睿的模样,她心里就有一股不知名的邪火怒攒。再一想到那天兴冲冲给他编制好手链的自己,真是蠢得可以。
“我问你,”她终于肯正视他,语气里满满的骄横不平,“我同她,哪一个更好看”
这个问题平时是没有任何悬念的,自是她更美。但此刻面对着这样一张被涂抹得面目全非的脸,沈睿的嘴角还是抽搐了下。好半天他才违心地憋出一个你字。
“呵呵。”少女从喉咙里逸出一声冷笑,再度转身就走。
沈睿右眼一跳,急着就想往前追,只听秦璎的声音悠悠传来
“沈公子往后还是不要来了,秦璎近日忙碌,就不陪你了。”
闻言,沈睿心里一凉。
那日之后,秦璎果真不再见他,一连半月,要么不在,要么已经睡下,总之就是避着他。
沈睿的情绪一天天暴躁起来,原本已习惯了带笑的脸也变得益发阴沉。
又是半月之后,八月十五中秋节,沈府宴请礼部侍郎周大人一家共赏月景。
座上众人把酒言欢,谈笑风生。
沈睿坐在席上,无视对面周家小姐暗送秋波的眼神,一个劲张望着门口。
阿璎还是没来还在生他的气吗
想到郁闷之处,沈公子斟满一杯酒正欲饮下,忽闻门口一阵骚动
秦璎一身火红长裙,墨发高束,华贵得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她脸上描着的妆容,艳丽大气,一笔一画勾得恰到好处。
这般美丽逼人的她,是他头一次见。
冷然见礼之后,秦璎径直坐到沈睿身旁,挑衅地看向周家小姐,而后愉快地拿起沈睿的酒杯,毫不避讳一饮而尽。
喝完了酒,她轻轻一笑,抬头与他对视,“怎么样这次我比她好看了吧”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一个月,她找遍了宫中女官,学会时下最流行的妆术。
沈家被抄斩来得那样突然,沈睿被送去大秦那日,他满心只想着秦璎被带回宫了。
他的阿璎,被那个一心一意要杀她的齐盛北带回去了
齐盛北尚未太子时,皇帝命沈睿伴读。这么些年,他总归是觉察出这少年天子在策划什么。
沈将军自先皇离世齐盛北登基时起就知道,敌对一派打击之日近了。于是,他暗地里悄悄布置一切,试图保得周全。谁料千算万算算漏了自家人沈睿的舅舅,罗宏。
沈睿暗地里研习兵法,密切关注着皇家动向。齐盛北欲杀秦璎以借尸还魂的举动还是逃不过他之眼。百般阻挠失败之后,齐盛北为打击他,将他送去了大秦当质子。
满门抄斩爱人被囚几个大字仿似一方血口印在沈睿心上。他到大秦之后因容姿出众,被梁太后选为男宠。
为了回到报仇,更为了秦璎,他忍辱负重,学会了谄媚学会了卑微,学会了用最恶心的甜言蜜语取悦那个老得足以做他祖母的女人。
初次侍寝之后,他跳进冰冷的湖水,反复擦洗着身体,甚至想就此溺毙。
我已经这么脏了她还会要我吗
多少个日夜,他被大秦特有的变态之法折磨得遍体鳞伤之时,秦璎的面容支撑他走过一切痛苦。但他越是想着她的美好,就越是痛恨自己的污秽。
他配不上她。
又是一个夜晚,他因忘情之时叫出了她的名字,触怒了梁太后被暴打投入天牢。那一刻他那么痛恨自己的弱小,对自身的恨意和对她疯狂的渴望几乎逼疯了他。
要是可以变得更强就好了他可以抱着她她嫌弃他了他还是可以抱着她撕碎她
“你真的这么想吗”一个男声从他耳边传来,他费力睁眼,只看见监狱角落里奄奄一息已不成人形的男子。
后来他才知道,那人是苗疆的蛊师,因齐盛北出尔反尔被大秦皇帝抽掉了腿骨打入大牢等死,那个人,叫慕夜。
接下来的记忆于他很是模糊了,他只记得自己同慕夜做了交易。慕夜愿以魂换命助他变强,他把慕夜仅留的一魄纳入体内,替他杀了齐盛北报仇。
经历了筋骨分离愈合的三天之后,他身体的顽疾痊愈,慕夜的一切力量记忆皆归于他,皇城密道里的秘密也成了他的筹码。但与此同时,慕夜仅存那一魄自带的偏执情绪,勾起了他所有的阴暗面,最终形成了另一个人与他共用一具身体的另一个名唤慕夜的自己。
开始时他还能控制他,但当回到卫国,再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所有的自制力土崩瓦解。
因为他想要她,想要得发疯了。
无数个夜晚,他在她屋中点燃了苗疆的迷魂香。然后,趁她熟睡时,释放自己那由欲望,怨恨,偏执组成的另一个灵魂,肆意亲吻她,爱抚她,将她死死纳入怀中。
他一直怨着慕夜,却不愿承认真正想要她的,其实是他自己,沈睿。
那夜知晓她要去大秦,他实在是控制不住,放出了慕夜,虽然最后好不容易压制住了,他却意识到,如果再任由事态发展,终有一日,慕夜会彻底取代他。
于是,沈睿开始想方设法地杀死慕夜,可惜到底一朝不注意,被那肮脏的存在夺取了躯壳。
而后那一段日子里,他透过慕夜的眼睛看着她,看着一切。
有那么一夜,慕夜抚着她的发,只听见秦璎在低喃“阿睿回来”
然后慕夜手心一紧,阴恻恻笑出声,“沈睿,你放心。秦璎,是要和我一起赴黄泉的。”
闻言,沈睿的眼里现出杀意,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计划逐渐成型
沈睿看见秦璎被抱走,压抑住心口的暴怒,按计划由着齐盛北的人为他疗伤,不知不觉间悄悄将慕夜的迷幻毒蛊种在那几名医者身上。
养好伤之后,齐盛北果不其然教他为借尸还魂做准备。其实哪里有什么准备那血祭根本就不存在,当年真正的慕夜留了个心眼,他早料到齐盛北会出尔反尔,想借此机会找退路。谁料变故突生,提前被扔进了大秦。
沈睿在设阵之时,悄悄催动了毒蛊,几名医者原本是要在他功成之后杀了他,因那蛊术迷惑,误将沈睿提前准备好的另一具尸体当做他,一把火烧尽了。
自此,天下再无人知晓他沈睿之存在。
乘着夜色,他披上月白长袍,掩面飞跃向皇宫。
等得久了,他该去接回属于他的人了。
秦璎坐在马上,轻轻伸手抚摸着沈睿的脸庞,很有些不真实感。
“怎么了”男子摘下头上的草帽,温柔地垂头看她。
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就笑了。摇摇头,秦璎轻靠上身后人的胸膛,目光安宁望向远方。
“去哪儿”她声色清越,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好心情。
沈睿没有回答,过了好半晌,他才出声,语气间有些闷闷地“阿璎,你怨我吗我总想给你最好的,但往后,你我就是浪迹天涯,粗茶淡饭过一生了”
女子有些愣愣地,但她随即又是一笑
“粗茶淡饭,浪迹天涯又何妨与你一起,便是碧落黄泉我也肯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愿就此与你一生一世,看尽大好河山,潮起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