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那般戚戚然,反倒是透着一股子死气,平平稳稳的语气也仿佛是心如死灰,不似前几次声若蚊呐,反倒叫人生哀,“然而五日前终于回到陈家村,问起程家,却无人知晓。民女逮着机会跟陈家村出山的村民打听,那人更是直言哪有什么程家,程家满门二十一口,早已亡于八年前,一夜之间只余白骨,无一幸免。”

    说到此处,屋内一时寂静,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抽了口气,纷纷敛气听之。

    但此事包拯刚从县太爷口中听闻,也不算意外。

    “民女不信,几番探听却得知官府将八年前程家白骨案以妖吃人草草结案。”阿文的语气毫无起伏,好似说的不是她的事,“而陈家村村民人人作证那夜听闻异动,坐实了官府结案之语。这些年连程家的房子都整个”阿文闭了闭眼,仿佛是无法说下去,“整个被铲了,连旧屋也不给阿文留下。官府道是灭门案晦气,尸骨俱丢至乱葬岗,连个立碑之人都无,前两年乱葬岗还给填了。”

    说到这里,阿文又一次浑身颤抖起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并非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愤怒,“阿文寻亲竟是无处可寻,天下之大阿文亦是无处可归。”

    闻言,众人皆是心生不忍。

    “陈家村白骨是你所犯”包拯虽是问话,语气却多半笃定。

    就连阿文缘何犯下白骨凶案,又是心生怨恨,特来县衙自首意欲行刺县官的前因后果俱是清晰了。

    “是。”阿文毫无犹疑便认了罪,虽低着头还是那般不敢瞧生人的腼腆模样,“为报家仇”四字却是掷地有声。

    “你如何知得陈家村便是你的仇人。”包拯一语中的。

    阿文沉默了半晌,只给包拯磕了一个头,“民女使了法子,从当年知情人口中所得。”

    “你又如何做到叫陈家村一夜成白骨”包拯又问,这厅里也没人比包拯更适合问案。

    “当年程家满门只余白骨,却道妖吃人结案,阿文便以牙还牙。阿文想知道,若是这陈家村满村又是一夜白骨,官府打算如何结案。”阿文说着,抬起眼瞧了县官和包拯一眼,依旧是平平静静、心若死灰的神色,却在一张柔弱的面容上显出狠绝来,“大人问民女如何做到的,民女从陈州逃回之时偶然因缘机遇,得了江湖门派百毒门的毒物,撒在陈家村的泉水里,但凡饮水,无论人畜”

    她说到这里便停下了,无论人畜、皆余白骨。

    厅内之人多是骇然。

    “若是无辜旅人他日饮用此水,你当何如”包拯闻言面色一沉,却和这厅里众人一般大多信了眼前的柔弱女子便是陈家村白骨案的犯案之人。

    “此毒虽溶于水中,但只须隔日阳光一晒,便从此消失干净,水亦无害与人。”阿文平平静静地说,“大人若是说密林镖队的白骨,阿文原先也不知他们那一夜这么巧会卷入此中,是阿文思虑不周,害了无辜之人,阿文认罪也只为镖队之人。”

    “那陈家村中的襁褓小儿何其无辜”县太爷怒道。

    “我程家的垂髫小儿难不成就合该如此吗”阿文闻言一反常态地大声道,这一高声叫众人皆惊、无可辩驳。

    她见县太爷语塞才又喘着气垂下头,隔了良久才低声说话,“阿文今夜未能得手,阿文并不意外,早存了心思,还了阿文这一命。”

    若是平日或许还有机会,包拯就在天昌镇县衙,不破这案子绝不会离开,县衙里头必然是守备深严哪有更多的机会。半夜自首怕是她心里头想的唯一机会。

    众人心里头几乎都是这般想法。

    “既有毒物,你今日为何以匕首行刺”展昭狐疑地插话。

    “毒物珍贵,阿文手中已无所剩。”阿文回的极快,仿佛不用思虑。

    众人不语,两两相视。

    阿文所答俱是清晰详实,若不是犯案之人哪里会知晓这些,还甘愿背负这么多条人命就这般认了罪,线索一一串实,从动机到手法都叫人无话可说。百毒门挪了尸骨应当是知晓毒物出自己身,这案子指不定要查到他们头上去,又抓不到真凶,解释不清,这才想着偷偷掩盖,不成想还是被撞破了。而长顺镖局的镖队恐怕是夜里赶路,不知怎么的饮用了那陈家村的泉水,运道不好,意外卷入此案,才叫阿文算漏了。

    只是这未免太过狠毒

    前脚接后脚的两起白骨案竟只是一个刀都握不稳的弱女子狠心所为。

    便是展昭和白玉堂当真查到阿文身上去了,心中有所怀疑,也并未深想至此。

    在包拯下令叫衙役将她带下去前,久久不语的白玉堂出声问了一句“你初至安平镇卖身葬父,按你的话说你父母早亡,那人是谁”

    阿文一愣,半晌才作答“那是陈州路上同行的受难之人。”

    “为一个路上同行之人卖身”白玉堂嘲道。

    隔了一会,垂着头的阿文才低声又说道“初至安平镇,阿文手中没有银钱,又找不见程家;这时同行之人恰好熬不住病去了,便心想着先进了大户人家当个丫鬟,再慢慢打听程家的去向,才装作卖身葬父。”没想到遇到苗夫人那般狠心之人,转手就将她卖进了窑子。

    “既如此,你托爷所寻幼弟,此言是虚是实。”白玉堂眯着眼又问。

    阿文站住了,原是心若死灰的眼睛滕然红了。

    白玉堂不再多言,只是冷眼瞧着她。

    “阿文确有一幼弟,八年前不过六岁的垂髫小儿,与阿文感情甚笃。”阿文怔怔地盯着白玉堂,终于淌下泪来,仿佛最初那个孤身一人、风雨飘摇中被卖如窑子的可怜女子,“阿文阿文犯下滔天之案,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她低声道,“却从未新生恐惧,只是几次夜里听闻唤阿文姐姐救命,这才存了幻想,期望幼弟还存活于世,忍不住四处打探,此番却是麻烦白五爷了。”

    说着,她冲着白玉堂附身一拜,也不用衙役动手,再一次环顾四周,从厅内厅外众人的面上一一扫去,这才低下头安安静静地转身跟着衙役去了。

    厅内众人神色复杂,半晌说不出话。

    展昭攥了攥手中的巨阙,忽然不重不轻地摞下一句“你可知天昌镇的县官两年前换了人”

    走到门口的阿文身形一震。

    “你要刺杀的这位县太爷根本不是八年前结案之人,两年平了乱葬岗也是不知程家满门都在其中。”

    阿文盯着门外散开的王朝众人,盯着更远处的虚空,始终没有回头,一言不发地被押去了大牢。

    夜深人静、风拂长廊,厅内厅外俱是收着气,无人言语。

    “竟是如此。”良久的沉默中,县官发出长叹,却仿佛叹在在场每一人的心头。

    “也总算是结案了。”没想到这案子才查了一天,急的嘴角都冒泡,刚发现点苗头,仿佛与八年前案子的有联系,这犯案人就自己跑上门来自首了。这般想着县太爷又小心瞄了一眼包拯,暗自庆幸包拯在天昌镇,不然县衙哪有那么多高手,指不定他就被一刀捅死了。

    好几个衙役也是暗中小声嘀咕,而包拯面色沉沉瞧不出心思。

    这时张龙才绑了项福迟迟进了厅。

    这夜也是混乱,竟有三方人马摸进了县衙里,幸亏没惹出什么大乱子。见包拯欲夜审项福,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点头,不声不响地躲了出去。

    只是夜深露重,几人暗松口气、几人心思烦乱。

    才刚上了屋顶,顺手抚平自己衣角的展昭抬眼望向白玉堂,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白兄可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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