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影”
    夜闻惊响, 浓烟上云天。
    山里的炸响能将入睡的人都从梦中一把晃醒,山下的百姓远远望着山火通天,纷纷惊呼天火降世。有人心忧大火漫及山下村庄镇子,欲上山查看,又怕夜里山上危险;有人亲眼见火光突然, 非说是神鬼之能, 在山底下求神拜佛起来;璧山县县衙的大门门槛被人踏了又踏, 百姓都指望着知县能给个主意天尚未亮、月挂中天渐西去, 他们忙忙碌碌、奔波一夜, 却未曾察觉镇子上不知何时来来往往了一大批江湖人,各自顺着山道、朝着熊熊大火照亮的小半边夜空, 在高起的浓烟指引下直奔山内而去;他们更不知,他们这璧山县横山纵岭之中,那数百年来在素来江湖闻名、又隐秘不得人见的唐家堡, 正被这场大火送往地府, 不知多少祖辈基业、秘宝秘籍将付之一炬;他们心中是忧是惧、是骇是惊, 也不知如今有人犹如九转肠断、剖肝泣血。
    唐家堡内堡之中, 火墙所过之处皆是烈焰滔天,大火像是一只夜色中肆虐的明亮恶兽,人避之不及、任凭武艺高强也不敢与火海直面以对, 更别说敢以一己之力能扑灭这场大火。
    最该关心这火的唐门姐弟二人却无暇顾及。
    唐珞昀紧紧拽着唐珞琼, 仿佛生怕他这姐姐再一次不要命地奔入火场, 他无论如何呼声, 唐珞琼皆是充耳不闻、泣不成声。这个十岁的孩子既早熟沉稳, 又茫然无措。他挡在唐珞琼和一干逼上前来的宾客中间,仿佛不忍让这些外人瞧尽了他姐姐的笑话、他唐门的笑话,更不愿叫人能欺侮他姐弟二人;可他年幼英气的眉目之中又有几欲痛哭的无助。
    唐珞琼半分未觉,她嘶哑地冲火场之中高呼着,再无往日风仪气度,似是被前前后后的重击崩裂了心神。
    “唐无影你出来”
    声嘶力竭,却引得赶至的众宾客拧眉,那拂柳山庄的龚世宗更是冷冰冰拔剑至唐珞琼脖颈前,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你搞什么鬼把戏。”他的剑被唐珞昀用袖子拂开,龚世宗不以为意,不耐烦道,“装疯卖傻,莫不是以为我等就能因此放过你唐门为恶之举”
    那些将目光落在烧着满屋“蜀中雷氏”灵位牌的人,闻言也回了神,纷纷望向唐门姐弟。
    “不错,唐珞琼,休来这糊弄人的把戏”
    “你今日不给个交待,我等绝不饶你唐门”
    又有人应声喝道,可唐珞琼仿佛听不见一般,她仰着头望着火场,没等到任何人,也没等到应声,仍是一声比一声更高、更撕心裂肺、更万念俱灰。终于有人厌烦她这呼天抢地、鬼哭狼嚎,纷纷忍不住拔了兵刃要将这唐门小娘的神志吓醒过来,展昭手中的长刀微微一晃,但更快的东西从火场里来了。
    只能一声惨呼痛叫,好几人骤然倒地,刹那没了声息。
    “何何人”
    “何方宵小暗中伤人”
    众宾客登时面色骇然,相觑的目光之中均是茫然无知,分明是无人知晓发生了何事,怎就能在这眨眼须臾之间、轻轻松松将人击伤,倘使这人这瞬间下死手,只怕夺走人命也不过是一呼一吸。
    唐珞昀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目光一亮。
    白玉堂盯着那倒下的人看了半晌,轻轻拽了一把展昭的衣袖,示意他看几个人。在火光下,各个面色发白、唇色发紫,呼吸沉重、四肢麻痹,分明是已然中毒,而展昭随白玉堂指点细观,登时发现他们脖子一侧均有米粒大的红点。
    “五毒神砂。”那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也发觉了那红点,唇角不由轻轻一嗤。
    闻声唐珞琼登时有了动静,死死盯着倒地不能动弹的几人,“唐无影”她颤抖着唇说,“唐无影你在此,我知你在此。”
    江湖皆知暗器分投掷、索击、机射、药喷等等,最寻常可见的便是飞针、飞刀、飞镖、袖里箭等物。而唐门暗器诸多,自然也有这些,但他们真正出名的却不是此等寻常暗器,而是精巧毒辣的器匣和神鬼莫测的暗器手法。暗器手法且不说,那些精巧暗器各个都是出则饮血、入则夺命的霸道之物。几百年前江湖曾有三大唐门暗器的传说,其一乃“暴雨梨花针”,势急力猛、天下第一;其二乃“孔雀翎”,叫人目眩神迷、魂飞魄散;三乃“阎王帖”,毒入骨髓一呼吸、魂归黄泉一睁闭。
    这唐门屹立几百年,无人敢说见过这传说暗器是何模样,唯有一物仍在江湖之上声名远扬,当真有人见过。因此物最是平实也最是可怕,名作五毒神砂,闻说乃是经五毒炼过之后的铁砂,唐门弟子入门必学,打于人身,即刻遍体麻木、不能动弹,倘使刮破体肤,此生伤脓血不止、无药可医。
    这几人脖颈之处虽见红点,不见血出,可知下手之人算得上心慈手软了。
    这些江湖人见唐珞琼、唐珞昀姐弟二人,一个不通武学、一个年纪尚轻,身旁一个手下也无,因而各个得意忘形,还当这唐门当真无人,还道这唐门姐弟当真可欺了。
    白玉堂目中讥诮,瞧了一眼天色和漫天大火。
    很快也有其他人发觉是五毒神砂作祟,这火海包裹的小院分明还有旁的唐门弟子,还是个熟稔暗器手法、杀人于无形的高手。一时之间,众宾客露出了各自不同的神色,有的惴惴不安、有的惊惶难堪、有的恼羞成怒、有的骂骂咧咧他们警惕地观望着,等着这暗中伤人的唐门弟子露面。
    可四周出了熊熊燃烧的大火、灼烫逼人的热浪、窒息呛鼻的浓烟,什么也看不见,更没有人出面。若非这地上还倒着好几人,旁人只怕要将此遭当成幻觉。
    “暗中伤人算什么英雄”有人冷道,拔剑就要刺向唐珞琼与唐珞昀,欲以二人为质。
    不必白玉堂和展昭他们出手,那人就先惨叫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脖颈上也是一米粒大的红点。
    仍是五毒神砂
    一干江湖人更是心惊胆战,这手法太诡秘无声,五毒神砂这一暗器绝妙一在毒,二在用者手法,显然这人登峰造极。龚家兄弟对视一眼,竟是退入人群不言。那千霖宫的杜湛林始终拧着眉,仿佛置身事外,又时时刻刻关注着此事。
    唐珞琼好似这才被两次救她的五毒神砂惊回了神智,竟是渐渐改了恍惚痛呼的神色,泪止了,发红的眼睛盯着火海。
    “你要什么”她轻声说,仿佛笃定这呢喃低语能在烈火滔天、爆裂声声之中传入那人的耳朵。
    “你要什么,唐无影,除了我们的命,你还能从我手上得到什么”
    展昭与白玉堂对了一眼,均是目含意外。
    听这唐珞琼话中之意,这精通暗器的唐门高手是唐无影。唐无影是何人他们原是不知,可从唐珞琼的只言片语也能辨出此人倘使不是那传闻中的老门主养子,便是这唐门内乱的祸首之一。可若是如此,他该是巴不得唐珞琼与唐珞昀被这些江湖人逼死于此;唐家堡内煲的大火也极有可能就是他指使之下所放,否则这唐珞昀又如何能被伤成这般模样,他姐弟二人又如何会一个亲信手下也不见他又如何会暗中救唐珞琼姐弟
    忽而刮过一阵风,展昭与白玉堂微微侧头望去,竟是当真有一道黑影迈着缓慢的步子从火海里走了出来。
    众宾客俱是拔刃相向,其中一位脾气暴烈的径直举起大刀迎面砍去。在众目之下,这气势汹涌地一刀竟是生生砍了空,数人愕然,只见这道临近的黑影像是走出了三个虚影,缓慢、悠然地穿过着了火的林子,像是一道没有实体的鬼魂,至慢至快、形影无踪,在他们面前凝成了一个人的面目。扮作白玉堂的年轻男人抱着兵刃神色微动,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仿佛兴致盎然地打量着这人。
    这是一个极瘦但算不上高挑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海象紫的窄袖深衣,背着一个长木盒,脸上也戴着一张面具。和白玉堂面上的铁面具不同,这面具像是一张鬼面,苍白的壳上用蓝色的墨水画出了一个笑脸,十分诡异。直至这人走近,众人才发现他怀里还抱着个胖墩墩的小家伙,正是那黑白相间的怪熊,只是比之之前所见又小了太多,只不过猫儿大。
    “唐无影。”
    唐珞琼已经起了身,无视一干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江湖人,只望着面前的年轻人、以及他身后背着的长木盒。
    “不过一日未见,你如何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被唤作唐无影的年轻人温声说。他站在唐珞琼面前,二人竟是相差无几的身高,因而辨不出他到底是何年岁。他的嗓音在噼啪火声之中有种古怪的喑哑,甚至算得上难听,怪声怪气,可他的语气口吻均是温柔,便是言辞都有种情人低语的亲昵,叫人一时之间有些毛骨悚然。
    那扮作白玉堂的男人目光闪烁,难辨神色。
    而展昭与白玉堂皆是微微凝眉,静观不语,因这嘶哑嗓音心头皆是想起一人。只是二人目光相对又默契地将那名字划去,这人太瘦且不及那人高不说,身手诡异,暗器造诣不凡,但内力比他二人弱些,绝无可能在他二人藏匿了武艺。如此倒是得到了同样的答案,此人的嗓子也定是曾被人毁去了。
    “你却问我”唐珞琼说,她红着眼角、目光冷冽。唐珞昀正站在她身后扒着她的衣服,仿佛不敢探头言语、十分恐惧。
    他们二人旁若无人的谈话,实在古怪诡异,却把一干被被撂下的江湖宾客激得面色忿忿。
    “小子,你是谁”一人指道。
    唐无影不予理会,竟是轻轻叹了口气,问她“浓烟剧毒,你不懂闭气怎不躲躲唐无郁何在,任由你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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