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原是站在人头攒动的巷子口垂眉静思,闻言微微抬起头,温润的眉目含着笑,“想托温兄一事。”
    温殊眉毛微微扭了扭,仿佛有些稀奇,又盯着头顶上越发高亮的日头,一时没说话。
    展昭正要开口,忽而侧头瞧了一眼巷子外的街道,在行色匆匆的车马人群之中盯着一人的背影看了许久。
    那是个女子,也戴着帷帽,白纱垂在笠帽上,将女子的面容遮掩。她身形窈窕,穿着俏丽的粉色百褶裙,走在人群中婷婷袅袅,像个桃花仙子,可又不似那柔弱娇美的杨柳枝儿,手里提着一卷长鞭不说,浑身带着一股刀尖狂舞之人方有的疏离狠绝之气。这种奇妙独特的气质,在这巴渝遍地性情泼辣的貌美小娘子面前也扎眼的很,让她所过之处皆有人驻足忘神。
    展昭未能瞧见此人面容,也非是为这股独特因而注意到她,只觉得这女子的身形有些眼熟。
    可他想了片刻,却未能在迷雾重重的记忆里扒拉出对号入座的人。
    展昭正要作罢,眸光微动,又在那粉衣女子前头瞧见了一个人。那也是个女子,不像粉衣女子遮掩得严实,她穿着一身轻薄窄袖的交领长袍,长发编了好几条小辫子然后和剩余的头发一气束成马尾,又斜插了三支木钗,那柳眉杏眼不似寻常妆容,而是将眉梢稍稍向上画,扫去了往日大家闺秀的端庄秀丽,看上去英姿飒爽,任谁都不会错认这是个女侠。
    展昭认出了这个有几面之缘的熟人,正是那将门丁家的三姑娘,华亭双侠的妹子丁月华。
    丁月华似是与人同行,一并的还有好几个十五六岁、穿着统一、手拎佩剑的姑娘,远远瞧去花团锦簇,也是各个神采奕奕。展昭收回了目光,忽而一愣,迟迟地拨开迷雾,因丁月华而想起了婺州旧事,想起山中那目光无情、出手狠辣,全然不顾自己性命的女子。
    “她虽是教主,却未必是此事领头之人。”
    “爷再问你,那女教主哪有一分是意欲称帝的模样她分明是要屠尽世人方罢休。”
    是那位满天下通缉的桃木教那位傀儡女教主她怎在渝州
    “朋友”温殊不知展昭在看什么,又不能直呼起名,只得含糊出声。
    展昭蓦然回神,再去瞧人群时,哪里还能寻得见那仿佛女教主的女子身影。因他与那女教主只有一面之缘,先头乍一见只觉眼熟未能反应过来,如今太迟却是无用。展昭只得收了神,将心头狐疑藏下不提,与温殊歉然一笑“某失神了。”
    “朋友不是要赶着时间,怎还在此地”温殊提醒道。
    展昭微微颔首,“某正是为此而来。”
    展昭确是要赶去巴县,如白玉堂在布庄催促那般,他是该快些将那位巴县的状元郎请来渝州城帮忙。倒不全是为了那生死不知的书生,而是白玉堂没点透的另一个缘由轰地门。
    如今他要查渝州官府,这几日东奔西走、所行所遇之事零零散散,搅合的人稀里糊涂、头昏脑胀;可昨夜与白玉堂细谈之后,在他脑中已经渐渐清晰罗列了数条线索眉目。
    其一,两年前草草结案、与唐门有关的说书人灭门案。此事他既然与白玉堂提起,白玉堂探入唐门之时、除了查那老门主的真正死因,也定会顺手查查这桩旧事。
    其二,两个月前书生闹事被抓入大牢的案子。如今还有数位书生被关在大牢之中,渝州知州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将此事隐瞒“展昭”耳目。因此那日展昭去接庞昱,却见了空空荡荡、只余馊味的牢房,其中定有渝州官府不可言说的渊源与秘密,多半就是白玉堂所说的吕知州怕极展昭与包拯的缘由。且此事还闹出了那位说书老先生家中的命案,硬说那书肆的夫妇二人是卖了违背纲常伦理、大逆不道的话本,因而查搜书肆之时出了意外,夫妇二人命归于西。
    此二事倒是与千霖宫那位杜湛林所说对上了,城内人是为说书人的旧案,还有这书生闹事、书肆查搜出人命,因而旧无人敢出什么新话本,连梨园也只敢唱旧戏。
    其三,五年前同是这吕知州审理的冯羽、尤诚在巴县杀人满门的案子。被抓捕在案的冯羽虽是供认不讳,但展昭看来其中尚有蹊跷,还待细细查证;可巧他要寻的那位状元郎就是巴县的知县,便可托他赶来渝州城之前,也查一查这桩旧案。
    其四,那梨园聚首的诸位官门夫人的钱财来历。展昭昨日听来,虽有不甚明了之处,但也点出这些官门太太极可能是旧年相识、同流合污之辈,往日的钱财许是不义之财。吕知州本人行事谨慎,不见他与渝州城内的富绅豪门有什么牵扯,那罗善更是滑不溜手,在这渝州城里仿佛隐形人,想来只能从他们这亲眷家风入手窥探一二真相了。
    其五便是那张府。也亏得白玉堂赶巧儿碰上吕知州前往张府,而后几日吕知州得了告诫,不再这般鲁莽行事,再未去过张府。白玉堂所言不错,他要查官府,首先便该好好探探张府的底。只是这几日张府戒备森严,他还得再等等方才妥帖;且他如今虽未被官府的人盯着,身旁却神出鬼没着一个发疯要报仇雪恨的年轻人
    正是这位名作应明卫的古怪年轻人。
    此事也是第六条线索,与渝州官府无端端有了古怪牵扯的数桩江湖命案。
    展昭初来那日想从此处入手,一是因小侯爷因轰地门命案被冤,二是轰地门寻上官府报案,并未将此案当作探查官府的关节。如今那寻常百姓吕子俊一死,又添庞昱牢中一案,这几桩江湖命案与官府便千丝万缕扯不清了,怎么看都是重中之重。
    他虽理清了思绪,可数条线索、数桩命案,光叫他独一人一个个寻根究底、穿针引线,串起前后,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非查案人手不足,也不至于叫白玉堂日夜兼程整整三日,落得一身疲倦;说来白玉堂会亲自前去,也正是知晓凭他武艺方能潜入那些江湖门派不被人察觉,不能轻易此事假手他人。
    展昭心知他所擅长之处绝非查证破案、见微知著,这才有心寻包大人举荐的那位状元郎为助,也便于他随后再仔细探明那江湖命案,亲自潜入那些江湖门派探查。此外,更要紧的是,那位轰地门的年轻人如此出其不意地盯着他,难保哪日查案途中横生枝节、被渝州官府发觉异样,又或是伤了寻常百姓的性命。
    展昭与温殊淡淡一笑,诚恳道“事出突然,某只能托温兄再搭把手。”
    温殊站了一会儿,还没问展昭何事,竟是叹了口气,“我可真是招了你们俩。”
    展昭只得讪讪一笑,“惭愧。”
    “”
    这个笑容让温殊一愣,盯着展昭的笑容看了许久,神色忽而有些微妙,“我以为你的性子从不会请托于人,无论公事,还是私事。”
    展昭想了想,神色坦荡地应了一句“是。”
    春风渐暖,街头熙熙攘攘,又是一日繁忙入了夜。
    四月初八,夜晴无云、星空璀璨、弯月高悬。渝州城民宅早早熄了灯,而勾栏瓦肆仍是靡靡琴瑟之声、娇俏笑语、吆喝高声、缠绵低语交织辉映、不绝于耳。
    可今夜总归是不同的。
    夜尚未深,不知何处飞出了光鲜亮丽的蝴蝶,好似那发光萤虫,羽翼却点着浅蓝色的光。它们舞动着翅膀,在穿过高高的丛林和高高的城墙,各自落在不同的屋檐下,在漆黑的夜里夺目又灿烂,仿佛有着诱惑人心的美丽。
    坐在窗栏上的白玉堂侧头瞧了一眼。
    一只羽翼点着蓝光的蝴蝶静悄悄地落在桌上那信封上。
    白玉堂捡起信封、提起搁在怀里的巨阙,翻身出了窗。那只发着亮光的蝴蝶也动了起来,像是引路的蝴蝶颤颤巍巍地扑动羽翼,带着白玉堂往外走。可白玉堂才出了院墙,正要纵跃跟上那蓝光蝴蝶,忽而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向了黑漆漆的巷子角落。他无声地笑了一下,月色之下,那张华美俊俏的容颜像极了刹那炸响的烟火,比画中仙人还要勾人心魂。
    “来都来了,躲什么,白叫爷好心好意劝了又劝。”他懒懒道。
    几乎是声音落下的同时,一个黑衣人从巷子角落露出了瘦削颀长的身形。
    他微微抬着头,笑声清清朗朗“展某想想,还是同白大人借个人更为妥帖。”
    我的小可爱们,是不是都不见了嘤。
    为什么没人爱我了也没人夸我了
    嘤。
    那我只能自己夸自己了。
    晚安。

章节目录

[七五]桃花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洛安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洛安之并收藏[七五]桃花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