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紧紧收住了。她听出这一声并不柔和的低语不是在唤她,而是在同展昭介绍。果不其然,白玉堂的后半句便也与展昭坦然落下了“这柳宅主子,猫儿你可得敬着些,不然好酒好菜都转头喂了院角,你我也要被轰出门去。”
    这话说的,谁敢把您往外头轰。不要命了
    且您这搁心头上的人面前,还是个世俗难容的情谊,真不怕这荤素无忌的浑话叫人生了误会,远了您去柳眉心念瞬息几变,忽而笑了笑,踏步进门,单手将院门带上又与展昭一礼,接了白玉堂的话,笑吟吟道“这位便展爷心念念的知己友人白五爷罢,昨日便闻您也来了渝州城,还当二人应是上那上等酒楼,不成想来了陋舍。小女子柳眉,贵客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展昭眉梢一动,好似隐隐觉得“柳眉”二字十足的耳熟。
    神思恍惚不过须臾,他便从迷雾一般的记忆里寻见两年前江宁府一封信,上头印着一朵颜色鲜红的精致海棠花。
    紧接着,不冷不热的嗓音也随一只手撕开信的动作转入,“陷空岛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另附有暗线探听天下消息,平常只用于经商之用,通由安平镇柳眉所管。上回药材从天昌、安平过正是因此。柳眉平日甚喜海棠,接手几年都是以此为标记,也免得信件丢失给陷空岛多惹麻烦。”是白玉堂。
    再往后便是小侯爷穿着女子行装背着个满身鞭伤、鲜血淋漓的姑娘冲进府衙,那便是与十二金钗有干系的柳眉。
    还有雨中的开封府衙后厨里,白白胖胖的男人说道“白老五,我那妹子好些日子没见了,也没个下落,怎的与安乐侯庞昱搅和在一起,这追杀一事”
    “阿眉是我义妹。”
    柳眉是白玉堂那友人柳青的义妹。
    “你口中的义妹柳眉几年前在柳老引荐下入了陷空岛,又接手陷空岛的情报自己跑去安平镇做一个花魁,因柳老与你父亲的关系,与你更是以兄妹相称。如今柳老已死,你二人关系疏远,我问问你,你可知她来历又究竟是在为谁办事”
    “她还是当年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海棠。”白玉堂的声音格外清晰。
    展昭笑笑,又瞧出这千娇百媚的柳眉姑娘对他二人身份互换一事十分明了,白玉堂去岁虽然冷言冷语,但这个能接管陷空岛大江南北消息的柳姑娘仍算得上是白玉堂身旁体己人。
    他也缓声开口道“美酒佳肴招待颇丰,未候及主家归来才开筵,倒叫白某着实惭愧。”
    “欸,省了这些客套话,你进屋敬她三杯,诚心实意赔个罪便是。”白玉堂笑容更甚,口中胡搅蛮缠,仿佛早忘了酒足饭饱之前哪句“贪杯误事”。
    闻言柳眉心里又是一惊。
    五爷您这叫心上人给我个无关紧要的小娘子赔什么礼,真不怕他恼了
    她这头心头声还未着地,展昭已然坦坦荡荡接了话,“好说,可开席之前展兄未与白某言明,这算不算个不知者无罪不若展兄一并敬三杯赔个礼”他微微含笑,纵是白玉堂百般戏弄,也不恼不躁。
    “使不得,哪有让贵客赔礼的说法。”柳眉连连推辞,心下愕然这是什么神仙斗嘴的修罗场。
    她又娇声笑笑,俏生生地与二人道“且柳眉不甚酒力,您二位里头坐,只管自便,柳眉且寻后厨添两道爽口点心。”说着,也不等二人反应,柳眉快步往小楼后头的后厨去。
    “不必点心了,沏一壶缙云毛峰来。”白玉堂总算是饶了柳眉,转头与快步而去的柳眉吩咐道。
    柳眉不由停了脚步回头一瞧,白玉堂伸臂一搭展昭的肩膀,声音且落,揽着展昭往里头去。她松了口气,垂着头,眉目间有几分黯然,她低声自语“原是如此。”只把心头那句“一见玉堂误终生”一字一词地拆得七零八落,满是柔情媚意的眼角红了两分,清晨与那丫鬟说时还当自己当真认清,再无觊觎,原是自欺。
    只是片刻,风吹树摇,鸟雀低鸣。
    她又抬起眼,神色释然,含着笑又是那句“原是如此。”
    柳眉高高兴兴地进了后厨,还哼着小曲儿,可把送完请柬就快快躲进后厨里与厨娘低语的丫鬟吓了一跳。
    “姑娘您回来了,事儿可忙完了”丫鬟喊住柳眉,张了张口,没喊错话,“展爷来了。”
    柳眉笑吟吟地上前,“嗯,你且把我前些日子买的缙云毛峰取来,沏一壶给展爷与白五爷送去。”
    丫鬟闻言倒是没懵,早前白玉堂领着展昭进院子时便调侃那是白五爷,想是让那俊朗不凡的年轻人顶了他自己的身份了。她一边开柜子,一遍小心觑着柳眉。
    柳眉神色明媚,连眉宇之间都更透出几分娇柔愉悦。
    丫鬟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声说道“姑娘您很高兴呀”
    “高兴。”柳眉利落地一点头。
    丫鬟心说,定是因白五爷来了高兴呢,早上还说白五爷不来最好,果真是赌气之语。她想着心里又柔软了几分,垂着头、抿着唇小小地笑了笑。
    可她哪知,她这位千娇百媚的柳姑娘先头才差点要因知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哭的梨花带雨。
    丫鬟又劝柳眉道“姑娘且在门前等等,后厨又是油又是烟,仔细伤了。”
    柳眉差点被逗笑。哪须这般妥帖,她幼时被拐子卖了,后又几经波折在外流离失所多年,被柳老收养,成了陷空岛的下人,在安平镇做花魁暗中管着陷空岛满天下的暗线消息,还陪那安乐侯庞昱躲了几年追杀她这般江湖女子,什么世面没见过,刀枪棍棒且不过要命一条,天灾人祸也跟着她多年,如何会被这小小的油烟所伤。
    可柳眉没有驳她,顺着丫鬟所言,笑吟吟地出了后厨的门,便在门前站着等。
    柳眉歪着头,瞧着午后明亮瓦蓝的天色,春日金光晒着墙角。
    她算是明白缘何白玉堂并无变化,却在展昭身旁与往常截然不同了。
    白玉堂这身煞气这世上谁敢说任他如此,不必刻意收着想是只有一个展昭敢。
    柳眉心底那些拆碎的本该是不甘的字眼渐渐化作了释然,又生出一抹新的艳羡来,非是对展昭,而是对她倾慕已久的白玉堂。她站在日光里有些想哭,可无声地大笑起来,在温柔无声的笑中轻声自语“五爷莫非是生来就这般有福,怎叫全天下的好运都给了他。”那些坎坷的过往让她一见恣意嚣张的白玉堂就生了艳羡仰慕之心,化作藏在心底的痴情,又在这一刻恍恍惚惚地跳了出来,缠绕着她。
    她当然高兴了,为白玉堂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她原想倘使白玉堂有了心上人,定是收起满身煞气,倍加呵护、专心专情,混世魔王也添几分铁汉柔情。
    可今日一见方知并非如此。
    白玉堂仍是白玉堂,无惧玩笑失礼,无忧言辞伤人,他文武双全、一身才气,还有旁人说的喜怒无常的烂脾气、手起刀落的狠辣无情,这些在展昭面前永远不必躲着避着,该如何就是如何,更不必恐惧伤了展昭一分一毫,倘使错了展昭也愿顶着刀口、不论生死,相拦相劝,且走且行。旁人与他说分寸,别说是亲近友人也不敢说激烈刻薄之处不伤心,就连父子手足都各有心念大道,遑论娇俏可人的姑娘,任他千百解语花,人心近处知丑恶。
    可到了展昭面前,他想分寸便收着忍着,想僭越便放着行着,能刀剑一并手刃贼首、能共饮一坛笑谈千古、能纵马千里一路同行,能有这么一人叫他仍是不将世人眼光言语放在心上、肆意洒脱的白玉堂。
    恩仇江湖,经年岁月犹年少。
    原是如此。
    她若活成白五爷那般快意模样,定也想遇上一个展昭。
    柳姑娘其实对白五爷的感情很复杂,和蜀葵姑娘对昭昭小迷妹心态不同,绝非倾心于皮相,甚至不是因为才华。
    而是因为她经历的一切让她想要活成白玉堂的模样。
    对她来说,白玉堂是一种理想,她乍一见就生出艳羡,渐渐化作倾慕。
    而如今,这种倾慕又回到艳羡。
    这大概就是一句话你我都想活成一个白玉堂,期盼惊鸿一遇的人,是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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