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在岸边随风雨摇摇晃晃。
    船内的人倒是坐到了天明, 那一言后二人都收了声,不往下细说,也不再闲言碎语,倒像是闹腾久了生了几分乏意因而闭口歇了。可两人武艺高强,哪会这般容易就倦了, 且谁也没回客栈去。
    两个大侠倒像是被这瓢泼大雨淋成了傻子, 好好的床不睡, 在硬邦邦的乌篷船里坐看了一宿的巴山风雨临城来。
    谁瞧见都要说二人烧坏了脑子。
    天稍稍亮, 雨便停了。
    东边的喜光穿过鱼肚白的云层和重山落在渝州山城内, 也落在乌篷船顶和二人的膝盖上。
    船头水滴坠落,展昭侧头瞧了一眼早就大大咧咧地枕着手横躺在船里的白玉堂, 还闭着眼,呼吸绵长,也不知是不是真睡了。
    且不必试探, 白玉堂就睁开了一只眼, 懒洋洋地冲他笑“怎的, 瞎猫开了眼, 突然发觉美色当前,生了觊觎”
    展昭怔了一下,口中却不惧他这点厚颜无耻, 也促狭道“姑娘美色倾城, 确不该外露了只是配这一身可惜了。”白玉堂这身滑稽的行装可没换下来, 夜里且不显, 如今天亮, 二人夜里胡闹弄的一身脏。展昭还好说,一身蓝衣干了后不过黑了些、难看了些,白玉堂这浅色真是又灰又黑,脏的惨不忍睹。
    白玉堂猛的坐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这小乌篷船先随着他的动作摇摆了一下。
    “”二人的手同时扶住船的两边,心有余悸地对视了一眼。
    河岸上无人,两道影子一闪。
    天大亮时,庞昱才揉着眼打着哈欠推开了窗。地上还是湿漉漉的,不过半点儿雨也见不着,显然又是个大晴天。街头巷尾已经有挑担的百姓来回走动,农妇买了菜提着篮子回家,各家商铺也拉开了门,包子的香味顺着晨风与炊烟而来,勾起了庞昱馋虫。
    庞昱又困又饿,堂堂安乐侯竟然不知道该躺回去继续睡拯救他睁不开的眼睛,还是该下楼买两个包子祭奠肚子里的馋虫。
    他打着哈欠还是强忍困意开了房门往楼下走。
    昨儿隔壁又些吵闹,说话声嗡嗡响个不停,却听不清说的是些什么,引得他翻来覆去,总忍不住想起身去隔壁拍门叫骂。可他半梦半醒里又念着展昭几番叮嘱不可惹事生非,这才忍住了。
    这大清早庞昱困得稀里糊涂,暗自嘀咕若叫他知晓昨日何人扰他安眠,定要
    庞昱还没想完,就在楼梯口一脚踩空摔了个跟斗。
    这一跤可真是痛的他龇牙咧嘴,庞昱十分困意顿时醒了七分,哼哼唧唧、晕晕乎乎地要爬起来,就听一声轻的不能再轻的笑声,不冷不热的嗓音,八成是在取笑他。
    庞昱气恼,“谁笑小爷呢”
    话音刚落,他又听一声呵笑。
    小侯爷近几年受尽磨砺,减了几分养尊处优,可这嘴就是改不得,口舌之争不肯服输。
    大清早客栈门内外没有旁人,他眯着眼睛抬起头,脑子里飞快闪过一句这把嗓子怎听着有几分耳熟,便也正正好瞧见客栈门口斜倚着个人,逆着光,身形颀长瘦削,穿着一身蓝衣。
    展大人
    庞昱拧着眉头心道不对。
    这料子哪是展大人穿的,展大人的蓝衣素净但不精贵,粗布麻衣、最是寻常。
    可这一身,旁人瞧不出,却瞒不过他的眼睛。用的是上好的锦缎,只是绣娘费了心思取色单一,乍一眼瞧去仿佛别无提花,实则暗纹精美。
    庞昱的视线在往上,终于对上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容,他登时倒吸一口气,心里一个战栗。
    俊美的年轻人抱着胸,空着手没带兵刃,也眯着眼打量着他。那目光并不冰冷,甚至不含丝毫煞气与恶意,可就是叫庞昱从脚底心到头顶都一股凉飕飕的风。
    “白、白白白”庞昱剩下三分困意也生生吓没了,结结巴巴半句话也念不清。
    庞昱也不知是在哪儿丢了胆,每每见到白玉堂就怂成一团,再大的脾气都是泥捏的,比见了他爹还恭敬。
    他可算想起展昭早于他有言白玉堂也在这渝州城,昨日那个小乞丐就是给展昭指了路去寻那尊煞神。虽说展昭昨儿独自归来,但如今庞昱想想,他二人怎么会碰不到头,多半是另有谋事,迟了一时半刻也会再聚首。
    “念不顺便罢了。”白玉堂大发善心地一笑。
    庞昱立马闭了嘴,吞了吞口水才小声道“白五爷您来寻展大人啊。”
    白玉堂眉梢一挑,“错了。”他笑的日光璀璨、春风摇曳,“他约的白爷。”身后的晨光照落下来,像是浮动镶起的金边,甚是好看。
    庞昱心想这阎王修罗生的一张玉面,比仙人还俊些。
    白玉堂哪管庞昱腹诽什么,撩起眼皮,冲庞昱身后神采飞扬地一笑“猫儿,你说可是如此”
    “白兄闹腾一夜,大清早还要拿人玩笑,果真是不困不倦”展昭提着剑漫步从楼梯拐出。
    闹腾一夜昨儿夜里
    庞昱扭过头时也瞪大了眼,恨不得给自己一锤子,他真是睡糊涂了,他隔壁的客房可不就是展大人。往日展昭清净,从不给人添麻烦,反而处处照顾着他,庞昱还当是另一侧的屋子里传来谈话之声,这般看来分明是他二人昨夜相见细谈整宿。
    “自是不困不倦。”白玉堂仍旧斜倚着门,懒洋洋道,“你我习武之人,不过一宿未眠怕什么。”
    展昭终是下了楼梯走到庞昱身侧,他今日未着蓝衣,倒是难得换了一身玄色。远远瞧去黑发黑衣黑靴,仿佛夜行服,连那把古剑也是黑沉黑沉的,应是黑不溜秋奇怪的很,却意外衬得愈发面如冠玉、器宇不凡,与穿着夜行服的装扮又令人感官不同。
    白玉堂瞧了好片刻,忽而笑道“猫大人换了身黑毛叫人瞧不惯,哪日不若也披一身白毛试试也衬得你这道貌盎然。”
    这话怎听着刻薄庞昱忍着没插话。
    展昭伸手搭了一把将一大早摔傻的小侯爷扶了起来,口中从容道“这么说来,白五爷也该穿红戴绿、花氅锦裘才合衬锦毛鼠的名头。”
    庞昱目瞪口呆,心中只剩一句神仙打架。
    往日在开封府何曾见过展大人口舌不饶人,他与展昭相处一月有余也认定展昭实在是个温厚妥帖、谦逊有礼的君子性子,没想到
    这般转回头想想,他在开封府都是躲着展昭、白玉堂二人,从不曾瞧见二人口舌争锋。
    他哆哆嗦嗦地顺着展昭的手臂爬起身,隐约察觉白玉堂扫了他一眼。
    白玉堂一哂,摆出恭迎大驾的手势,“此事简单,这便一言为定,今日还请牙尖嘴利越发长进的展大人挪步。”
    展昭拎着剑,便如白玉堂所愿踏出了客栈,“白兄又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白玉堂亦趋步展昭身侧,口气张狂,又跳脱又顽劣,叫人气不打一出来,“请公务烦慢的馋猫儿尝尝渝州城的美味,省的哪儿不周到叫猫大人怪罪起来,这尖牙利嘴要咬人。”
    展昭瞧这白玉堂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他这白兄真是记仇性子,还算着昨夜故意压他气焰、又拿女子行装取笑他一事。
    “白兄吃食素来讲究,入了这渝州城又寻到何等佳肴”
    “渝州城内有一物,大江南北再寻常不过,可各地都起了不同的名儿。”白玉堂早有准备,俊眉修目具是笑意,舌枪论战、你来我往却少不得这番考校。
    展昭却瞧出考校之下分明是卖弄之意,老老实实地讨教“且闻白兄指教。”
    白玉堂猝不及防地一伸手,从展昭提剑的手掠过,一捞便松。
    展昭回眸瞧了白玉堂一眼。
    白玉堂眉梢挑起,缓缓道“抄手。”那神色仿佛散漫不羁,又仿佛
    “”展昭顿住了脚步。
    白玉堂却懒洋洋转过头,步履如飞,口中却不正经“来晚了的馋猫儿是吃不到肉的,猫大人。不过你倘使央求白爷,白爷还能赏你一碗馄饨面皮儿。”
    展昭没有应声,而是瞧了瞧尚且湿漉漉的地面,又瞧了一眼日光明媚的天色。
    江右清汤闽扁食,巴蜀包面与抄手,岭南云吞塞曲曲,大江南北作馄饨。
    客栈门口的庞昱吞咽着口水,心说跟上去也不是,不跟上去也不是。展大人往日妥帖怎这会儿与白五爷旁若无人起来,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到底要不要跟着行事
    他实在饥肠辘辘。
    庞昱跺跺脚,搅成乱麻的心思还没理顺,就见尚且空荡的街道上突然齐刷刷地跑来一队人马。
    他凝神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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