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燃烧窜起的火光发出呲响。
    那头忙碌奔走, 这头却是寂静非常。桃山密道,二人久久对峙于那翻转的墙面之前。
    尽管是白日,山底下的地道却是漆黑,只能被成片排列于墙的一支支火把照亮, 因而二人站的极近,连影子也挨在一起。
    掌风似刀卷,迎面而来, 火窜了起来,影子也窜了起来。来势汹汹,却在尺寸之间生生地顿住了。
    沈嫮冷淡的眼眸像是初雪遇火炙,先是无情无欲后是暗波汹涌, 最后化作发红的眸光。
    她到底是泪干了。
    九载落尽伤心泪, 独守日月未亡人。
    若非当年她得知怀有身孕,早便决意与他同去,何必留这世间独自徘徊、四顾茫然;若非还有一个白芸生, 世上何须多一个白夫人
    白玉堂微垂着眼帘, 好似不觉眼前这一掌的威胁,只牵动唇角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哂笑,“嫂子, 空有面目,又如何还是兄长。”他在嘲讽的何止是沈嫮, 分明还有自己。
    这钱家就更有意思了, 展昭抿着唇, 眸子里黑沉沉的, 半分光也不透。
    展昭紧赶慢赶入了城西钱家,费了不少时辰,竟还热出了几分汗意。
    他又不是神仙,不过凭仗深厚内力在身,不比常人惧冷惧热,却还是会发热出汗的。不过今日倒不仅仅是展昭轻功费了力气,而是这梅雨之后天气不添凉爽,反而更热了几分,眼见着润五月又要来一个端午节,天上虽无艳阳,这个城却像个闷热的蒸笼。这会儿,正是人人开窗通风,坐在院落门口乘凉的时候,可惜婺州城内的人全无这番打算。
    不仅小门小户闷在屋子里,连高墙大院的富家深宅里的员外老爷也是龟缩室内,愿在院中久待,使得整个院落里除了虫鸣鸟叫再无别的声响。
    但钱家不同,它的院落里传来古怪的声响。
    钱家门前也挂着桃木教的牌子,门户与白家相比稍微小些,府内仆从也少,这家中女眷白日里都坐在同一个屋子里,模样哀哀戚戚,十分忧愁,而身强力壮的男丁都在动土挖坑,而且是在后厨房里挖坑。
    展昭蹑足潜行,从窗缝里瞧去只见一群灰头土脸的人。他几乎要以为钱家是想挖条道通到城南桃山去,可仔细想想又觉不对,钱家要是与桃木教勾连,想挖条地道,也该叫桃木教的人来挖,那边开山造城可以说是熟能生巧的老师傅,何苦几个做生意的大老爷、没干过苦力的员外自己也亲自上手;再说,这会儿才挖,未免迟了些。
    展昭又推想这钱家人想挖道往城外去,他们想逃离此地。
    不怪他有此猜想,城内百姓疯魔似鬼,家家户户关着门却对街上动静警惕非常;那些提棍伤人的凶徒且不说,这门内老弱像极了凶徒在城内的斥候,报起信来可真是准且狠。
    展昭三番两次在城内游走也不敢光明正大地从街道过,更不敢在哪家屋檐久留,招来那些凶徒倒也无谓,他伤不伤人都能保自己平安,只是城内难免还有朱老夫人那般无辜之人,再闹人命非他所愿。连白玉堂廿八那日能无声无息地从白府探入桃山也不是从城内过,而是翻过城墙,绕道而行。尽管如此,展昭心知他定是漏了踪迹,那些在窗户纸和门缝里窥视的、隐带恶意的目光瞒不过他。
    光是他从城东白府绕半圈到城西这段时间,便有四拨人悄悄地往城南小城门去了。
    展昭不予理会,他没有与白玉堂那般刻意从城外走便是做好了行踪泄漏的准备,也是为了赶时间。
    除了他这等凭仗武艺来去的侠客,婺州城的百姓想是半步也莫想离开婺州城。那开着的城门只供外城猎户农户进出,方便东西市开市,免得城内之人统统饿死。钱家人想要离城因而独辟蹊径也不无可能,但婺州地界可不仅仅是这一方城池,这番辛苦不过徒劳。
    这婺州城的事定要了结。
    展昭垂着眼,难辨其中杀机决断。这思索的片刻,人已沿着城墙,越过人潮涌动的西市,便到了田府门前。
    果如白玉堂所言,田知州田府门内有官兵把守。不过这官府之人最怕的便是夜里那群暴民冲入府内,因而到了白日反而放松了警惕,只有两三个官兵在田知州的屋前看守,其余几人应是白日补眠。
    展昭无声无息地落在田起元的屋子顶上,一顺手就抄起一块房瓦。
    屋内只有一老仆端着铜盆热水,跪在床边给昏迷不醒、面色青白的田知州擦手擦脚,而杨主簿所言的日日亲身照料的田夫人不仅不在屋内,甚至不在这小小的田府内。
    展昭坐在屋顶上算了算日子,白兄第一回夜探田府是五月十五夜,十六日一早师婆起事,廿三夜白府被围,而后三日白兄与蒋四爷均在打造那白府高墙以护白府周全;直至廿七夜,白兄第二回探入田府那日田夫人便从府内消失,翌日白兄独探桃山,只怕也有寻那田夫人踪迹之意。
    只是不知那田夫人是善是奸,那引田知州生染怪疾的毒又是否是田夫人所下。
    照白兄之意那田夫人乃田起元最为亲近之人,下起毒来最为神不知鬼不觉,田夫人自然是有嫌疑的。
    不过听白兄语气展昭扬起脸盯着仍旧阴沉的天色,平静心道,白兄并不疑她。
    展昭将屋瓦丢了回去,也不知使了什么巧劲,磕碰声轻不可闻。他又静坐了须臾,等老仆端着铜盆要出屋,才倒翻身拉开了窗子,犹若飞燕只划过一道弧度,窗户闭上,风声清净。
    展昭快步走近田知州,先是端详田起元的面色,果真是难看至极。
    在屋顶之上到底瞄不见床上之人,如今细细看来,若非田起元还有呼吸,展昭几乎难能相信这位中年男子还留有半条命一口气。
    展昭不懂歧黄之术,但还是将他唇鼻口舌均查看了一番,又掀起眼皮,见其中瞳孔涣散,他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手一伸撩起了田知州的手腕,将他五指瞧了一遍。
    怎不似中毒
    展昭茫然地搁下田起元的手,暗暗叹气,莫非又是什么不曾见过的毒
    从田知州枯槁的面目来看,并无中毒痕迹,反倒像是病入膏肓。展昭都自认孤陋寡闻瞧不出端倪,难怪城中之人皆当生了难以医治的怪疾,城中大夫误诊出乱,才酿成济世堂的大难。
    只是不知是何等毒物,有无解药,否则这田知州只怕是要日日枯竭、命丧黄泉。
    江湖常言道顶级之毒分两种,一是微量剧毒即刻毙命,二是积毒如久病而去。
    展昭虽几番听起怪疾一说,也从白福、白玉堂口中才到此乃人祸非是天灾,却无甚解决之道。
    别说他不是悬壶济世的杏林圣手,如今这婺州城内可是连半个能看病大夫也寻不着了。展昭原从杨主簿口中得知此事还道是城中其他大夫也遭了济世堂吴家五口一般的无妄之灾,杨主簿说起初城中大夫进山采药未归且无人发觉异样,等到独余济世堂闹出误诊死人的大事,方才发觉城内竟没有旁的大夫。田知州府上本是请了几位大夫,可竟也不知所踪。
    分明是有人早早谋划欲借怪疾生事。
    谣言惑众,从师婆口中出,以讹传讹,城中恐慌仿佛洪水积潭,一日比一日高涨,终于借起死回生的仙丹妙药炸开了口子,轰轰然地冲进了白府。虽然之后被白玉堂强行堵了回来,他们又不知为何被煽动涌向了济世堂。
    这其中尚有一些展昭弄不明白的疑惑,比如起死回生的惊天大谎,比如为何是济世堂。
    展昭再打量了一番田知州的房内,感慨这屋内倒是干净,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虽说这婺州偏僻没有油水可捞,也是有好几家外出行商天下的大商贾,田起元倘使当真有想法未必捞不到银子,更别说这么一贫如洗了,府内连仆从也是少的可怜。展昭眉梢一挑,心道莫不是个清廉性子,倘使学识不低,又有几分治理一方的本事,包大人见了必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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