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之后, 天上阴云薄了些,露出了几许金光泄漏在婺州城,可刚刚攀过白府的屋檐一角,又飞快地收回到云端的那头去了。
    展昭的指尖缓慢地拂过巨阙剑鞘, 黑沉似墨的眸子将视线的焦点随意地落在院落一角的黑瓦上,神思显然游离在外。
    白福性情平和实在,有一说一, 有二说二,细细讲述这一月多婺州城内所生之事时,既无轻描淡写,也无天花乱坠, 只有平铺直叙下也能窥见一斑的惊心动魄。
    他从三月末白家祖坟被掘说起, 将白玉堂回府之后所遇种种事无巨细一一告知,便是白玉堂欲寻乞丐却不见踪影、查那来历古怪的说书胖子半支秃笔、城内怪疾从济世堂而发、田知州府前的师婆清晨大闹都说的明明白白,只是终究在白玉堂恼恨师婆一事上几番迟疑而闭了口。
    展昭神色始终沉静温润, 不见异样。
    直到提起婺州百姓夜围白府时, 白福言毕后面有踟蹰。
    “听闻展侠士如今入朝为官,我们少爷当日情非得已,所杀之人原是良民不假, 这入室杀人应算暴民匪徒了罢少爷他”
    展昭想了想,打住了白福之语, “你且将白府之内因那夜之乱而死之人一一收殓, 寻些冰倘使能有冰窖最好不过, 将尸首封存, 暂且莫要下葬,待今日事了,再论当夜罪过。”他语气平缓,叫人安心,可展昭却知自己心里无底。
    阴沉沉的厚重云层像是被锅盖按在上空的厚重水汽,梅雨虽去,天气却是又潮湿又闷热。
    展昭眼前又想起杨主簿那凶狠的面容和锐利的目光。
    “这位侠士,你以为你只不过是晚来几日罢了”
    杨主簿说的不错,他来早一日,来晚一日,只怕也束手无策。
    白玉堂那夜所为,展昭自问,倘使他独自在此,能做的比白玉堂更好些他莫不是能不损一分一毫,就劝退失了理智的婺州百姓须知昨日不过寥寥百人,展昭便只能带走两具孩童尸首,眼睁睁看着吴老大夫与那夫妻二人的尸首被生生拖走。
    既如此,杀贼何妨
    那些人杀人辱尸、残忍手段,何曾将吴家之人当做人他们又如何算得上无辜百姓哪怕这些人曾经也是和睦邻里、友爱至亲的淳朴山人,哪怕这些人不过是被蒙蔽、被愚弄、被利用的棋子罢了。
    倘使展昭尚在江湖,怕是听闻此事连眉头都不会皱,这便是他独有的侠客无情与慈悲。可他如今身在官门,听几分包公所言律法,竟是生出几分顾忌来,展昭不由得心道自己果真如白兄所言束手束脚,难免可笑。
    “展侠士”见展昭面色沉沉,许久未言,白福轻声唤道,“尝闻大宋律例杀人犯法,与江湖械斗不同”江湖人械斗倘使死人,朝堂一律不按杀人刑律判罪,此乃相互之间决斗、以命作赌,也省了官府卷入江湖纷争,平白招惹了一群武艺高强的江湖人。
    “是他们入室为贼先动手杀人放火,便是被杀,也当也当”
    白福言未尽。
    他心中到底是有不平的,若是少爷不动手,难道要等到着婺州的暴民将他白府屠个干净可白福打理白府俗事,比旁人多懂几分世故,最是知晓外头千万张毒嘴。那些说风凉话的人要么怪罪白玉堂下手太重,缘何不告诫一番或是绑了人了事,非要动刀动枪、夺人性命;要么胡言白府有鬼,否则如何能叫城内百姓围了白府,更别说到底是谁先出了错、动了手且还难断。
    口舌快语能杀人,比刀子厉害的多,都说三人成虎,那婺州百姓人多势众、千百张口,如何还有人“偏听偏信”白家高呼时仍微弱的辩解之词。
    白福多了些思虑,瞧着从容,眼底却泄漏了几分忐忑,许是懊悔将此事告知展昭,生怕律法定罪他们少爷,更怕展昭因此而恼了他们少爷。
    展昭偏过头一笑,眉目温润,口中低声道“展某无能。”话语中辨不出丝毫意味。
    不待白福再问,又惊闻一句。
    “唯有此一命愿舍。”声如惊雷。
    锦毛鼠白五爷的刀有多快有多狠,展昭最是清楚。
    可再快的刀持刀人若是迟疑,若是无意伤人,那也是钝的。
    展昭自认此事自己心生偏了,可笑他也不过一介凡人,哪能自诩事事公允。
    这般看来,反倒是白玉堂在那夜紧急关头仍理智尚在,只杀在白府内背了人命的贼人,此等隐忍心智叫人佩服。
    而此时展昭苦笑暗赞的白玉堂正在桃山的山中城内仗着自己一身好轻功好武艺任性非常、来去如风,与那妇人打扮的古怪女人你追我赶、你躲我藏。
    城内犹若迷宫,各条走廊都相差无几,又有不少机关通向密室小屋,可谓是自堵死路,可他二人却丝毫不忧心于此,仿佛山城密道已经走了千万回,熟记于心,岔道拐角、每一个机关的跳动、墙体翻转,二人忽而近忽而远,却始终没有再碰上一面。
    白玉堂面色冷沉,嘴角却始终凝着冷若冰霜的笑容。
    若非在这五层白玉堂是头一回来探,不比那易容的古怪女人熟悉,他早就赶在她前头将她亲手逮住。但尽管劣势,白玉堂还是能保持紧追不舍,将那女子几番逼入难以逃脱的死路。
    这会儿却是顾不上是否会被桃木教的人察觉异样,白玉堂直觉奇准,认定这易容女子身上藏着一个他迫切需要知晓的秘密。
    与此同时,桃木教里骚动非常,白玉堂心知还有一拨人在顺着他与那女子机关挪动的痕迹一路紧追而来,自然是为抓那闯入桃木教大长老密室的小贼。
    至于这小贼是不是这个用古怪胎记做易容的女子白玉堂心下冷嗤,她若不是,那也是桃木教的叛徒。否则打个照面的时候她不该是负伤逃去,而是唤来这桃木教的教众将他抓捕,哪有在这山城之中躲得比他还要欢快些。
    更别说白玉堂一眼认出了那双极为熟识的眼睛。
    江湖传闻白玉堂风流天下,勾走了大江南北的美人心,走哪都有他白五爷的红颜知己、红粉佳人,然他不过生的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当真花了点心思的女子屈指可数。他认得这双眼睛,哪怕她易容换面、又涂了那古怪的红色胎记,哪怕这世上不少女子生的一双柳眉杏眼,白玉堂也敢一口咬定此人身份。
    那眼神又凶又怒,似恼似怨,想必她也是认出了他。
    到底是少年对江对月的多年情分,思及此,白玉堂撇着唇似笑非笑。
    松江府华亭县茉花村镇守雄关总兵的丁家府上有一母双胎的兄弟,本领高强,闻名江湖,名作双侠,也是风流倜傥、富贵气象。可他丁家庄还有一位闻名难得一见的小姐,闺名月华,外人自是不得直呼丁家千金的闺名,因而唤她丁三娘。
    白玉堂曾与展昭戏言,那丁家妹子是他瞧着长大的,旁的不说,早些年二人关系比丁家庄与陷空岛一江之隔的交情、还有丁氏双侠与白玉堂之间的水火不容可真是好太多。
    这事儿说来简单。
    那丁月华非是打小养在丁家庄的,更不是丁家双子的嫡亲妹妹,而是亲堂妹。她父亲乃是总兵亲弟,也是镇守边关的小将领,丁月华比白玉堂小两岁,原是同生父生母一并呆在西北边关。天圣七年正月汾州兵变,父母均受其害,这才被送至丁家庄。从汾州远行松江府将足一年,直至冬日才抵达丁府,丁月华一介孤女,初来乍到性情有几分孤僻,不爱热热闹闹的丁家,反而时常独自在芦花荡走动,且遇上了那年被卢方带去陷空岛的白玉堂。
    丁三齐有庄静秀美的气质与英姿飒爽的豪情,那双杏眼里既是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亦是才情美人的心高气傲,更是江湖女侠的潇洒气概。世人皆用青山含翠柳叶眉、秋水无尘杏子眼形容丁家三小姐的眉眼,可白玉堂却笑非是如此。
    丁月华这妮子人长得清秀俏丽,近几年越发妩媚聘婷,说话待人都和气,颇有大家风范。白玉堂偏说丁三性子凶且孤僻。
    他二人少年相识,算半个臭味相投,非是谈得来的话说半句都嫌多。
    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章节目录

[七五]桃花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洛安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洛安之并收藏[七五]桃花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