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州不夜城, 登山提灯人。
    “万户百姓九成匠户,城中百姓夜里上山,是上供”白玉堂话音才落,展昭便想起昨夜所见。这些人行为诡谲、面色难看, 犹若行将就木,可偏偏在临近天亮时虔诚地向城南跪拜,又在上山之人归来时几家忧愁几家欢喜, 说不出的古怪。
    “你还当她们是来做买卖不成”白玉堂扬起眉头轻嗤了一声。
    “”展昭一时未有做声。
    见展昭眉头皱起,白玉堂又关了那机关门,似心不在焉道“城内多匠户,可不是多商户, 手里真金白银自是没有的。”
    “我在这桃山之中兜转了三日, 只不过弄清三件事。”白玉堂引着展昭又往偏僻处走,不知是否是桃木教内生了事,除却二人提前躲避的几回, 竟是未能在偌大的山中城里瞧见几个人影。
    展昭松了眉头, 且听白玉堂细说。
    “第一,山中城多间密室装着各家匠户上供之物,布匹陶瓷、漆雕木器, 并详细按品分级堆放,可见桃木教有这本事将这些货物转手另卖, 变成真金白银。”
    “你是说商贾”展昭这话只说了一半。
    未尽之语里一指桃木教与城中商贾勾结, 将婺州城当作自家作坊, 这城内百姓便是不必花钱的庸民, 桃木教每日得了百姓供奉,再由商贾将货物卖出婺州之外;二便是指这桃木教之中本就有商贾,或者说,这桃木教便是黑心商贾为了银钱整出来的毒计。
    “每日皆有人从桃山山背送走大量货物,亲眼所见。”这便是白玉堂的答复。
    至于到底是展昭说的哪种可能
    白玉堂眯起眼,“婺州城的商贾算不得多,也算不得少,但行商天下的只有白家和城东李家,至于城西钱家、城北刘家营生多是在江南一带。”他白府由亲嫂沈嫮打理,白玉堂从不计较,所知甚少,可沈嫮绝无参与此事的可能,她往日常坐佛堂、闭门不出白玉堂脑中转了个圈儿,目光竟是莫名阴冷了几分,嘴角且挑了一边儿,显得喜怒难辨。
    展昭眼底微微闪烁,察觉了几分异样,心头原有的犹疑到底从舌尖又滚了回去。
    “白兄可有一探”展昭叹息一般问道。
    闻言,白玉堂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展昭。
    展昭轻咳一声,甚是自然地微微颔首,好似并不知自己问了个无用的问题,白玉堂这三日在桃山刚刚得知此事,哪来的时间去城内商贾之家。
    “桃山山背朝东南,可有通行官道”展昭问道。
    “官道没有,山路通大道。”白玉堂说。
    白玉堂指了指东南方向,即便在这山内密道,白玉堂竟是也能辨出方位,展昭便知白玉堂这是将这桃山底下窜了个七八,自是过目不忘脑中成图。
    “东南行十里,出山路、转官道,北上杭州、明州,南下福州。”出了这婺州城,谁也不会管东西从何而来,如何得来,个人做个人的营生。
    “展某另有一疑。”展昭又道,“婺州城昼伏夜出、登山拜仙听闻少说有半月,然而这城白兄一看便知费了数年工夫,可见往日桃木教亦是受人供奉,得了数以万计的银白”
    “便知桃木教今日之变另有图谋。”白玉堂打断了展昭,或者说,他已明白展昭所疑。
    白玉堂目光冷寒,嗓音却始终保持着轻巧的低沉,“它往日就能叫城内百姓隔三差五地供奉器物,徐徐图财十年,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得积财千万;可偏偏要贪心不足惹出大事,要叫整城的百姓发疯狂热于此,每日专心所造之物全部上供,不顾生死;它若图谋的只是钱财,大可不必如此。”
    更不必招惹白家,掘坟盗尸,传出邪祟与起死回生的可笑谣言。
    谁人不知富甲天下的白家出了两个游走江湖的侠客,除非这桃木教自以为能令他白家、令他白玉堂闭嘴不言,占山为王,天下无人可知;又或者它此番变化图谋的就是白家。
    “闻城中怪疾,从何而来”展昭所问一针见血。
    白玉堂睨了展昭一眼,像是在笑展昭这初来乍到之人知晓的还挺多。
    展昭自是不语。
    白玉堂才道“从想要它来的人处来。”这话说的玄乎其玄,打哑谜似的,可展昭听懂了。
    至于要它来的人究竟是谁,是何底细,是何来意这便是他们要寻根问底的答案了。
    ”还有一事,”展昭稍作思索,“白兄可知元戎弩。”
    白玉堂的脚步一顿,目光已经斜了过来,像是他那把银晃晃的长刀,锋利冷煞。
    “”展昭平静地与他对了片刻,直到白玉堂垂下眼与展昭低声道,“江湖上除了那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另有四大世家你可知”
    “江左叶府,蜀中唐门,秦川沈氏,南阳连家。”展昭虽不问江湖事,多少有所耳闻。
    “元戎弩虽乃蜀汉失传奇物,但如今这江湖,与元戎弩有干系的就有”白玉堂竖起三根手指,“三家。”
    展昭蹙起眉头,却等白玉堂解说。
    “元戎弩乃诸葛武侯遗物,孔明躬耕南阳,魏晋后便有传言元戎弩图纸留于此地;而连弩属于机关兵器,唐门暗器闻名天下,又在蜀中,自是少不了钻研此物至于秦川沈氏,”白玉堂顿了顿,眼底灯火摇曳,难辨心绪,“铸兵世家,江湖神兵利器、奇巧之物不少出自沈氏弟子之手,江湖传闻沈氏上一代家主凭着书中描述打造出了一把诸葛连弩。”
    “秦川沈氏”展昭好半晌才从白玉堂那张冰冷的面孔上寻出了端倪。
    白玉堂抿直了唇,微微颔首。
    江湖人许是忘了这段曾被人称道的渊源,可展昭记得。
    非是展昭年少所知旧事,不过是下江南时,二人绕道光州之时因所遇之事而谈起女子婚嫁一事,白玉堂有此一言“大哥十八那年便娶了秦川沈氏的三娘子沈嫮。”
    沈三娘沈嫮嫁入白家第一年就打了两把长刀,一把是搁在白府花厅的白锦堂佩刀,名曰宜笑,白锦堂曾戏称沈嫮之名定是取自嫮目宜笑,蛾眉曼只,因而未沈嫮取小字笑笑,刀名自是为沈嫮而取;另一把便是打给当时尚且十一二岁的白玉堂的佩刀,长刀无名,在白玉堂离家几载后就被弄断。可惜沈嫮这时已然封炉避世,见刀如见人,可怜伤心往事未亡人,沈嫮连白锦堂的长刀都不愿意见,白玉堂的长刀也就无法回炉重铸。而后他由用断了好几把四位义兄寻来的好刀,少爷脾气发作,愣是说那些刀都是废铜烂铁,不合他武学,这才叫他用断了,那时起由他自己琢磨模样、绘图纸、寻材料,又叫人打造,独有刀柄未换。
    “有一把元戎弩在官府手中。”展昭并不瞒他。
    不过仔细想来在官府手中和在桃木教手中却是不同的,除非展昭心神闪过一个微弱却始终存在的狐疑,将这不忍细思的念头暂且压了下去。
    白玉堂不是捕风捉影就妄作定断的性子,也只是将此事挂在心上,匆匆点了点头。
    展昭却知白玉堂有几分心不在焉,他听四下无人,二人一前一后,便伸手将白玉堂连手臂带人拽了回来,“玉堂。”
    “嗯”白玉堂果真毫无防备,也不甚在意,一伸腿便站稳了。
    不过须臾。
    “”白玉堂猛的一抬头,一双覆着阴霾的桃花眸微微睁大了些,眼底连绵阴雨像是瞬间烟消云散,火光跳动独余瞧不懂的心思,脱口而出的那句“什么”又给他硬生生地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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