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 满城风雨,人皆闻怪疾生,师婆大呼天亡婺州;是夜,闻异声, 火光彻夜,妇上桃山,欲祈平安。
    五月廿三夜, 民暴起,围城东白府,伤数人,口口相传夺仙丹、起死回生。
    那一夜暴雨不断, 可白府仿佛历经地府火油烹煮的劫难。
    尖叫与痛呼交织在一起, 有人随手放了火,将手中火把丢开,丫鬟和小厮乍见凶徒, 反应不及, 叫凶徒一棍击伤乃至这一倒便是不知生死。
    白福只忙得及将白芸生与白云瑞二人藏起,人多势众,便是他也躲闪不及, 叫闯府凶徒伤了腿脚,幸得蒋平赶到救他一命。白玉堂虽说武功高强, 便是再来千百人, 这平民百姓也伤不到他半毫, 可到底拦不住偌大的白府院墙四侧里鱼贯而入、数以千百的疯子, 且他挂记后院祠堂的两位婆婆,变独一人前去寻人。尚且清醒的丫鬟小厮奔逃之中被沈嫮身旁的圆脸丫头聚至一园,府内之物俱被这婺州百姓组成的凶恶歹徒翻找损毁。往日冷心冷情、不见喜怒的大少夫人沈嫮见一人入花厅得长刀伤人,竟是怒上眉梢,一掌下去,那人软倒在地再无声息。
    可强入府者虽心神一震,然无人退。
    长夜漫漫,灯火似灼城。
    直至半夜,凶徒在白府内打砸烧毁,却寻不见欲寻之物,又围至白玉堂与众丫鬟小厮所在院落。
    “交出来”他们暴喝,交织在一起的声音久久不散。
    呼喝不退,白玉堂冷眼隐忍至此,救了白府仆从却未有击杀这些发了疯的平头百姓。可那提长棍的汉子眼底染了火光与鲜血,竟是不管不顾就要将院内终提刀于这千百婺州百姓所组成的匪徒中杀数人。入室者别说能动他分毫,便是众目睽睽之下,无人瞧见他如何动手,眼前白影晃晃,时间像是被断开了一般,前一瞬和后一瞬间隔了千万年,无论是抢挤在前头的还是躲在人群之中的,俱是一声咕隆响,温热的鲜血飙了满脸,才抖动着眼睛瞧见脑袋瓜子犹若西瓜砰然落地。
    “杀杀人了”
    那喝喝入耳的声响竟是听不出调子,原是舌头僵直、硬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惊恐。
    入府百姓直至这时才神魂飞荡、心生惧意,见白玉堂平静地提着刀,长刀在火光中折射的分明是金光,却寒寒凌冽。
    鲜血顺着刀刃滑了下来,滴落在地。
    白玉堂杀人了。
    他们好似才想起自己只是平头百姓,不是山匪暴徒,而眼前的也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乡绅富豪,而是在江湖上都远传凶恶威名的煞神。
    白玉堂凶名在外,可谁也不觉得这个人会杀平民百姓,因为他是侠,不是匪。
    行侠仗义、快意恩仇者杀得是奸邪造事之人、为非作歹之辈、大凶大恶之徒,从来不是平头百姓。便是田府那日,那些人也是因踩踏憋气而死,其余受伤的到底没有被白玉堂一刀砍杀的人,更别说那师婆大闹,白玉堂也没杀人,九年前出手狠毒的少年也只是割人舌断人腿如何就在今日杀人了
    那些无头的尸体,失了控制一一倒了下去,在青石板上发出重重地坠响。
    他们惊慌地躲闪,目光交汇之处是疯狂退尽的茫然与惶恐。
    白玉堂唇角勾着笑,一如既往眉目如画,是叫大江南北的女子都为之倾心的弧度,可他眼中冷似寒铁,从那些人凶恶又害怕的面容上一一略过,就像是刀刃从他们的肌理上走了一道,叫人毛骨悚然,“还要何物,只管上前来取。”
    他轻声又张狂地说,字字清晰,“白爷行走江湖刀下亡魂数以千计,却不畏报应来时,便是哪日阎罗要走这条命也绝无二话。你们倘使敢把命留下,白爷这命你可也可取去”
    白玉堂提着刀又近了一步。
    他近一步,自有人退一步,有人慌乱中踢中了那咕隆滚的人头,而那几具无头尸体独留在白玉堂与这群暴徒中间。
    赶至庭院的蒋平一瞧白玉堂那刀便知前后,他目光微微闪烁,心中叹息。他这五弟本就是不遵礼法的顽徒,此番行事虽非蒋平所愿,又心忧白玉堂着了幕后之人的道,但到底不出他的意料之外。白玉堂且狠且毒、且傲且美、且义且勇,是举世难寻、叫人又爱又恨的聪明人,这红尘世俗、规矩三千,皆束缚不得他分毫,生来如此与众不同。这般人稍有不慎就是歧路为恶,可蒋平瞧着十多年来他心中那杠称端端正正,自有他的正邪是非,谁也动不得。
    旁人说他正邪难辨、喜怒不定,对柔弱女子、乡绅百姓也不假辞色,冷脸就是一刀,真是狠戾,不似侠义风范。
    蒋平却自认聪明不与通慧比,束手束脚行事比不得他这五弟洒脱恣意。他又细细瞧了那庭院里被杀的几人,被杀的有八人,蒋平乍一辨就瞧出其中三人在白府害了无辜人命,他远远瞧见却赶不及救人。蒋平嘴角竟是笑了笑,心底难言,也不知该说他这五弟年少气盛不改还是少年老成不变。想必他瞧见这三人在白府杀人时,白玉堂也瞧见了,只是府内杂闹之时,他分身乏术,救了这头却救不了那头,可这些人一个不少全将命留下了。
    白玉堂过目不忘,少不得他一个个计较算账的。可又是到了这般地步,他竟也忍着盛怒只杀他拿杠称下不可饶恕之人。
    蒋平不语,可那平头百姓却要心里嘀咕,却要因畏生骂。
    “分明是你要害我婺州百姓”
    “邪祟邪魔”
    有一人叫骂,就有接二连三的声音,鲜血与寒刃叫他们一时疯狂得以清醒,可脑中盘旋的还是自己这条危在旦夕的命。他们叫嚷起来,起初是虚张声势,而后众口铄金,自己先信了七八分,胆气也生了十二分,想得无非是怪疾肆虐,便是不死在这白府,也因那怪疾病痛活不了多久,不如铤而走险,闯这白府一回。可这些人却忘了来之前他们也想着人多势众,总能叫白玉堂束手就擒。他们骂骂咧咧的无非是些污言秽语的土话,指责白玉堂居心叵测害苦了婺州城。
    那些人往后退着,嘴里却不服输,骂声在耳,但白玉堂充耳不闻,更不会停下脚步。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靴子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比哗啦啦的雨声还小,长刀所经之处留下一排整齐的鲜血,又被暴雨冲散。夜风掀起他的白衣,面容似仙神似鬼,气势骇人,叫人心头打颤不敢顿下脚步。
    终于,这群人从院墙攀进来又集中到一起的人被白玉堂一步一步这般逼到白府门外。
    失了胆气的恶徒们逞了口舌之快,见白玉堂毫无反应,不知何人提起往年旧事。他们说起白家一家邪门,几代都不得好死,出了个仙人似的白锦堂也被一场风寒带走了。
    又有人补道“是被白玉堂害死了。”
    这话刚说完,他们登时陷入了诡异的静默,盯着白玉堂像是恶狗盯着一块肥肉。
    “”而白玉堂站在白府大门前,因台阶高了几分,而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群不过数日就脏心烂肺犹若恶狼的婺州百姓。他们之中有猎户、有屠夫、有商户,更多的是匠户,他们算不上是身强力壮,但到底是经风洗雨的汉子,是什么将这样一群人逼成了悍匪,逼成了疯徒这些平日从未杀过人、甚至连屠刀都可能未曾提过的平头百姓,究竟是如何变成这般光景是那些怪疾不得治的满城谣言,还是邪祟骇人的鬼怪之说,又或者白玉堂眯着眼,在那样恶毒的言语中也只是压着满脸的阴霾,盛怒中冷静到了极致。
    隔着雨幕的那下头一双双漆黑的眼睛里惧意化为恶毒,眼中闪耀的火光都像是绿油油的贪婪,面目狰狞。
    “是你藏了仙丹妙药”
    “夺我桃木教救我等婺州百姓性命之物。”
    他们说。
    “交出来将你白锦堂起死回生的仙药交出来”贪婪而无知的口吻吐出的字词像是天方夜谭里的只言片语。
    白玉堂在这喃喃低语所汇成的声浪中低笑了一声,盘旋于心的那些疑惑登时豁然开朗。
    “婺州百姓”他忽而冷嗤道,“你还以为你们如今依旧是那无辜的山野百姓”
    不仅是那害人发狂要人命的五石散,也不仅是那邪祟亡婺州的谣言,那是一贴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是一条婺州百姓深入骨髓的仙人指路,是那能生人肉、还人魂、叫死去九年的白锦堂重现人间的骗局。
    桃、木、教那盗尸人果真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白玉堂抬起了长刀,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轻轻一甩,鲜血甩在头一排人的脸上活像一个黏糊又火辣的巴掌。他们尚未反应过来,白玉堂竟是提刀头也不回地进了白府,白衣好似卷走了逼人的狂风,白府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门内刷的相继抛出什么,在雨夜里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
    待那门外之人接入手中才发觉此物毛茸茸、黏糊糊的,正是那八个被杀之人的头颅。
    “入室劫杀非民是贼,你且在踏一步,白爷恭候大驾。”门内是轻蔑又乖张的冷笑,活像是在说,只管来,他白玉堂开了这头就不怕多担几条人命。
    从翻墙、撞门踏入这白府那一刻起,他们甚至算上不上穷山恶水的刁民,而是宋刑统中所录杀人放火、入室抢劫,该判杖刑流放的贼人。
    他们吓得魂飞魄散,头颅像个相互传递的球,一上一下过了好几人的手,鲜血沾在手上衣襟上,大雨也洗不尽。
    八具无头的尸体也被重重甩了出来,仿佛是嫌脏了白府的地。
    “邪魔”门外之人交汇的目光里映出对方歹毒又狰狞的面容,可他们一无所觉,只是喃喃,“确是邪魔,正如桃木仙人所言害我婺州百姓”
    说着,他们匆匆离去,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又带着东西归来。
    白府内小厮在墙头小心窥视,见那些人又是在院墙上泼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又是拿好几条粗重地锁链将大门严严实实地锁了起来。
    电闪雷鸣,暴雨压城。
    火把被大雨浇灭,连白府内的火也在白福的安排下与众仆合力扑灭,府邸内外俱是雨声滚滚,不闻别声。门外忙活了大半夜的人终于散去,窸窸窣窣的动静被雨淹没,白府内众人听着风雨大作终究无人再来才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吊着的心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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