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无疆一掀开营帐, 就见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外。马车前坐着一人, 手执马鞭, 单脚帅气地踩在辕上,朝她露出一个朝气蓬勃的笑“小白花,早。”似乎是一个从没跟病打过交道的人。
    无疆走到他跟前, 狐疑道“我们不骑马”她想象的是两匹快马如箭直入南方腹地。
    “对, 不骑马。”对面那人一边回答一边从背后摸出一袋奶酒和一个热气腾腾的烧饼, “先吃个早饭。”
    无疆接过早点, 脚尖点地翻身与他并肩而坐,喝了一口奶酒,随手挑起身后的帘子, 往里看了一眼, 这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把嘴里的奶酒喷了出来。只见帘内四壁插着鲜嫩欲滴的野花,像是早上刚摘来的,地上铺着柔软精美的毯子, 毯子上放着厚厚的被褥, 被褥旁还放了一个巨大的包裹, 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你这到底是南下执行任务 ,还是要去游山玩水”
    西流抬手扬起马鞭,笑道“探险游玩可以两不误嘛”
    马鞭落下,一辆马车从军营疾驰而出。
    路上, 西流一边给无疆讲西疆的民俗风情,一边介绍沿途遇到的山川景物花草树木,有时候一株毫不起眼的草也有着非常动听的名字,一朵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花也可以用来制作药效极强的蒙汗药。
    遇到小河,西流会停下马车去河里捉几条鱼,就地生火,烤得酥酥脆脆,然后从包裹里摸出盐来,往上一撒,无比美味,而无疆似乎终于知道那个包裹为什么会这么大了。
    这一天两人在山林里时而疾驰时而慢走,天色渐渐暗下来,西流挑起一盏灯笼挂在车头。
    夜寒风凉,无疆披上了西流送她的红狐裘,立在马车车棚顶上,迎风举目远眺,“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到。”她又飞身站到最高的一株树上,还是没有见到任何灯火,确定附近没有村庄之后,回到地面,两人决定晚上就在这过一宿。
    西流轻车熟路地生火,两只运气非常不好的野山鸡被他捉来上架烤火,烤得脆脆嫩嫩,他从包裹里摸出一壶酒,瓶口往下一倒,手掌对着瓶口催出一阵掌风,将酒化成水雾均匀地洒落在鸡肉之上,顿时香气四溢。
    无疆坐在一旁,就着火光看书,闻到裹挟着淡淡酒香的肉香,忍不住抬起了头。
    此时西流正拿刀一片片地削鸡肉,掉下来的鸡肉快速而整齐地落到碟子里,好像被人精心摆过盘一样,好看得很,他把碟子往前一递,满脸期待道“尝尝。”
    无疆拔出“小白”,锋利的匕尖挑起一片,放入嘴中,她嚼了嚼,咽下去,点了点头,然后给出了一个简洁有力的评价。
    “好吃。”
    西流顿时笑得像朵小太阳笼罩下的小向日葵,“那多吃点。”
    他端着盘子坐到无疆旁边,看到她腿上放着十一脉灸经,这是一本研究针灸经络的珍贵古籍,里面记载了人体的脉循行路线及所主疾病,是迄今为止对经络穴位研究最为详细和权威的书籍。
    他的内心起了点小小的波澜,却问地不动声色,“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吗”
    无疆晃了下头,“那到没有,只是经络错综复杂,很多病因环环相扣,并不能一下子搞清楚,我还要研究一下。”
    “不急,慢慢来。”他倒了一杯酒,递给她,“喝口酒暖下身子。”
    无疆从善如流喝完酒,视线回到书上,“对了,你需要扎哪些穴位,我先记一下,可以提早熟悉起来。”
    西流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按上书中人体图,从上倒下一一指出,总共三十六处。
    无疆的眉渐渐皱起来。
    “记不住没关系,下次我写给你。”
    无疆摇头,“不用,这个我已经记住了。”她起身走到西流背后,手指隔着衣服从上而下轻轻按压,“天鼎,廉泉,神藏”她按压一个地方,叫出一个名字,从脖颈到下腰,三十六处准确无误。
    然而这三十六处的每一次碰触,都让西流心里腾起一股难言的滋味,他吸了一口气,回过头,脸上却是荡漾出一个开心的笑来“小白花真厉害,奖励一个大鸡腿。”
    无疆看着他,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来,“你是三岁小孩吗。”
    赶了一天的路,酒足饭饱后便有了些睡意,无疆捡了些枯枝将火挑得更旺了些,西流收拾完东西从马车里搬出一个吊床来,往马车旁道两棵树上那么一系,“小白花,你去马车里睡,我睡这里。”
    无疆打量了一下这个东西,结实倒是结实,但更深露重,寒气逼人,她以前虽知道他患有宿疾,身体不大好 ,但他平时总是活蹦乱跳的,神采奕奕比普通人精神还好的样子,以至于她几乎忘记了他生病这个事情,直到昨晚无意间撞见他虚弱的样子,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他身体不好这个事实。她没看完十一脉灸经,但也看了一部分,知道刚才西流指出的三十六处有几处是寒疾,他怕冷。
    她走到西流身旁,搭着他的肩足间一点,飞身落到吊床之上,“里面闷,我喜欢这里。”
    “小白花”西流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对面的人突然喊他“西流。”
    他微微一怔,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打断他说话,他抬头,对上那双郑重其事的眼睛,似乎有话想对他说,他不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有些紧张,喉结上下翻滚了一遭,然后听到眼前之人淡淡道“闭嘴。”
    冷静而干脆。
    西流
    西流看到她说完之后还找了个惬意的姿势,旁若无人般闭上眼睛准备入睡,他还能说什么呢,他无话可说,只能默默爬进车里,然后抱出一床棉被,帮她盖上,“冷了跟我说。”
    “嗯。”无疆应着,暗中舒了一口气。
    西流入了车内,挑起窗帘,月光泻了进来。他们的位置并不远,他躺下正好可以通过窗户看到她的侧脸,月光洒在上面,勾勒出一条清冷又温柔的曲线,“小白花,你有什么愿望吗”黑夜里,他轻轻问道。
    窗外的人并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好像没有。”
    西流没想到她给出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回答,“一个人怎么会没有愿望呢”
    无疆想了想,道“可能有,只是我现在没发现而已。”
    溪流轻轻笑道“竟还有自己发现不了自己愿望的人么。”半是意外,半是感慨,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心酸和羡慕。
    无疆道“那你的愿望呢”
    西流望着苍茫月色,眸色深沉,缓缓道“活着。”
    无疆以为他要说出个什么惊天动地与众不同的愿望来,可竟然只是活着两个字,纳闷道“这算什么愿望,谁都不想死啊。”
    西流被她逗笑,然后十分随意地改了自己的愿望“那就让我和大家一起活着,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不知道是不是愿望改变得太快,太大,那边没了声音,就在西流以为她准备就此入睡时,那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西流,你小时候在山上是怎么过的,开心吗”
    “开心呀。”西流道,“皇宫每年都送很多东西到山上来,衣食住行一样不缺。父皇母后每月带着皇兄来山上看我,小武还没当上将军时也常来山上找我玩,每天跟师傅念书学武之外,就满山野地跑,那是座有名的灵山,满地奇花异草,你知道小孩子好奇心很重,见着什么都想尝尝,有一次吃到七窍流血,把我师傅吓得当场晕死过去,后来一年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误实毒草了吗”
    “不是,其实吃的是难得一见的珍贵草药,补过头了。”西流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忍不住开心道,“那里还有各种有趣的小动物,有些成为了我的好朋友,当然也遇到过危险,有一次一只老虎突然冲进我的房间,差点把我吃掉,幸亏师傅即时赶到抱着我飞到了屋顶上,这件事之后师傅拆了房子把它建到了树上,防止有一天没注意我被走兽给吃掉,但我那时候还小,不会轻功,每天进出都得爬树,好几次摔瘸了腿。”
    无疆听着,这童年似乎没那么平安喜乐,反倒是环境险恶,但被西流开心逗乐的语气感染,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
    “那小白花呢,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小白花是怎么长大的”
    “我啊”无疆似乎有些陷入了回忆,“算在逃亡中长大的吧。其实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我只知道我是在四国边境的一个小镇被一个老者所救,那里常年战乱,流民逃窜,也许我的父母在逃亡经过这里时死掉了,我侥幸逃过一劫,那位爷爷救了我后带着我四处奔逃,我们居无定所,后来在一场我也不知道是哪国跟哪国的战争中,救我的爷爷被杀死了,我跟着一群难民跑到东边,遇到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叔叔,他给我吃的,说带我去安全的地方,我跟着他走了。”
    “后来呢”
    “后来被卖了。”无疆道。
    即使过了那么多年,无疆还是能清楚地忆起幼年时那个世界,每日战火纷飞,喊声震天,大队人马掩杀过来,血溅了三尺远,直到有一天一个温柔的叔叔出现在她面前,说要带她离开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可谁知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那是个专门拐卖小孩的人,她被他骗走后关到了一个黑暗的地窖里,在那里还关着好几个跟她一样的小孩子,蜷缩在角落里,她的眼睛还没熟悉黑暗,房门又突然打开。他们被带到另一个房间,那个房间有着令人难以忍受的闷热,融化了的铁水,烧红了的碳,他们的头被摁在地上,衣服被扒下来,他们眼睁睁看着逼近自己的烙铁,呐喊到声嘶力竭,却惹来周围更加残忍的笑。烙铁最终落到了她的腰上,那个瞬间她脑袋空白浑身抽搐,那是她无法再承受第二次的疼痛,就在她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眼里落下一颗泪来,她突然很不甘心,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闭上眼,假装晕了过去,他们被一个男人像扛尸体一样扛在肩膀上,又扔了回去。就在那个男人弯下身清点人数时,无疆突然睁开眼从地上蹿到他的肩头,双手死死捂住他的口,她张开嘴像动物撕咬生肉一样咬住他脖子上柔软的肉,尖锐的牙齿扎进他的血管用力撕扯,血液喷入她的喉咙,滚烫而腥甜,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血是这样味道。
    她咬着他脖子直到他瘫倒在地,手被男人咬得几乎稀烂,她用手背支撑着,从还未上锁的门里爬了起去。她没有第一时间往外跑,而是躲到了马车底下,等到他们发现不对驾马车去追时,她随着马车到了外面,经过一个树木茂密的森林时她松开手溜了进去。
    无疆的思绪回到了多年以前,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西流打破寂静,问道“被卖了以后呢”
    无疆笑了笑,她决定撒一个谎“后来被一个好心人救了,于是平安地长大了。”
    一般无疆说完话之后西流都会非常积极地接下去,可是这次他却沉默了,无疆想是不是自己的谎话被他识破了,她侧了个身,想去看他。
    她转过身后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正趴在窗边,看着自己。
    无疆对上他的眼睛,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的愿望要稍微改一下下。”他说,“我希望天下太平,小白花平安开心。”
    天下,曾有过二十年的短暂太平。
    那时四国和平共存,天下繁荣昌盛。东朝有海,西疆有山,北洲有雪,而南国有“风花雪月”。四国之中,南国最是风雅,它重诗文,爱琴弦,擅风月,昔年和平之时,每逢元宵灯节,各国不远万里,只为看一眼南国的阑珊灯火,繁华诗酒。
    人人都说,南国最是适合和平年代。
    这个国家不只最会享乐,商贸也是四国繁荣之最,在南国西边与西疆的交界,有一个地方叫宛州城,这里曾商贸繁集,商队络绎,马车纵横,是名副其实的“边陲第一城”,而战争的号角吹响,这里也成了人们眼中首当其冲的“沦陷第一城”,于是商人纷纷退散,游人抱头鼠窜,宛州城繁华不再,曾经排着长队的城门外很难再见到人。
    今天也是宛州城无数个日子中普通的一天,城外从早到晚不见一人,太阳快要下山,守城的将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就在他以为这一天就这样过去的时候,远处的地平线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夕阳西下,马车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要不我们在马车上再待会儿,等太阳彻底下山直接翻进去。”无疆遥望着守卫森严的城门提议道。
    “不用,我们就这样进去。”
    “大门你确定”
    “确定。”西流点了一下无疆腰间玉佩,笑道,“我们现在可是南国商人,佩戴着南国最大商行的标志长荣玉佩。”
    无疆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玉佩,原来他昨晚送自己东西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既然他一切都打点妥当,她就没什么好担忧,驾着马车镇定自若往里走,走到门口被拦下来时气定神闲地出示玉佩,可士兵检查完之后还不放他们走,一直伸着手,无疆想“是要钱吗,我身上可没一分钱,”于是她非常自然把目光投向西流。
    西流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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