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客。
    “此事为何不报”
    桃花士跟住石狐子的步伐“信道在雕阴被斩断了,莆监也只得和连诲同行。
    石狐子问道“申俞来秦,散布尹昭写给先生的邀约之信,先生因此而入狱”
    桃花士道“不,听莆监所说,秦先生入狱的直接原因是,诬陷大良造叛国。”
    石狐子顿了一顿,转过话锋,追溯连诲“这个人姓连,是否与芈氏有瓜葛”
    “芈、连为南方之姓,属下不甚了解,莆监透露,此人是踩着李廷尉上任的。”
    “去问三曲运粮队,雕阴现今是何人地界。”石狐子道,“我没记错,应是张氏双侠,他们自号墨家游侠,后来又半路去做劫道生意,还曾误拦军粮。”
    石狐子走到冶署门前,看见阿莆和另张陌生的面孔坐在草棚下,正煮着姜羹。
    阿莆拍开白茫茫的雾气,大喜道“石狐子,你可算回来了,这都三日”
    “石冶监。”连诲咳嗽了一声。
    “连廷尉,有失远迎”石狐子抱拳行礼,笑着招呼,“这事怪我,坊内合金其实已经结束,没来得及说,害你在外头白吹了三日的冷风,来,咱进去说话。”
    桃花士开门。
    热浪扑面而来,连诲自觉解开披风。
    三日,连诲及其手下已经查完城池,就剩冶署未曾过目,他也不僭越,只问相关的工籍与账册,然而,当他踏进诸坊,亲见火光,却被井然的秩序深深震撼。
    作战期间,上郡实行耕战制度,战时全民皆兵,闲时士兵卸甲参与耕作,与之对应,上郡的冶业便以军工为先,农工为佐。石狐子来此做的第一件事,是随军跑遍各大战场,包括西边的丘陵沟壑,南边密集的海子、以及北部的大漠草原,收集到各军兵器的数据之后,他做的第二件事是设计炉房,不仅全面优化当地铸造程式,还能依照时令和战局的变化及时调整各军区的供应,一晃眼两年过去,他又发现,上郡因与北赵和东魏接壤,所以许多筑氏做的削刀都已使用以赤金为芯,铸铁为锋刃的技术,故而,他做的第三件事,便是背着秦郁,重拾当年的思路,把应龙雕刻在冶署的大门之上,创立了一套新式的浇铸及锻打工序。
    这样的剑比原先轻,更实用。
    阿莆跟着参观,这才明白石狐子为何要守得如此森严,原来是怕被秦郁发现。
    “看来石冶监还是有准备。”连诲的双手背在身后,一边观铭文,一边感慨。
    “我真没准备,平时亦如此,这得归功于先生,若非将作府与河西军约定了律令,我什么也办不成。”石狐子摸着剑床,安静了一阵子,仿佛陷入温柔回忆。
    不时,问事的桃花士已回。
    石狐子唤来一位署吏,对连诲行礼道“连廷尉,这位是雅鱼,门下工师都是他在照顾,这样,他先陪你对账,我还有两三杂事,就在你旁边办,可以吗”
    雅鱼是位玉树临风的文士。
    “廷尉,请。”
    竹简堆得老高,一打开,字字清楚。
    至此,连诲的心下已明白七八分,他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位冶监列入嫌疑名单。
    “冶监见谅,连某打扰”
    石狐子却已转过身,与桃花士对话。
    “三曲回话没有”
    桃花士道“运粮队回,就是张氏双侠,他们在雕阴误拦军粮那次,军侯看其是墨家子弟,放过了他们,后来行经数次才知,他们居然是冒充的”
    石狐子道“那这次,他们无缘无故拦我桃氏门中的消息,三曲说,怎么办”
    连诲手颤,翻不动竹简。雅鱼装作没有看见,继续与他核对冶署的条条框框。
    桃花士道“军侯也很气愤,已着校尉去剿人,问冶监,有没有什么建议。”
    石狐子笑了笑,走到连诲身边,事不关己一般“我的建议是,一个别留活口,否则大刑加身,谁知他们会不会咬出始作俑者万一牵涉连廷尉,那可不行。”
    “是。”桃花士应声而去。
    听到这里,连诲的气性彻底被石狐子磨平。连诲想不到,石狐子双十之年竟有如此手段,更难为的是,他现不仅无法质疑石狐子,且连秦郁的案子都得慎审。
    连诲深吸口气,合起竹简。
    “连廷尉查完了”石狐子看着连诲起身,拿布巾给连诲擦了擦额角渗的汗。
    连诲道“打扰,连某告辞。”
    “还有件事,请连廷尉代劳。”
    石狐子迟疑片刻,从衣袖之中取出了一枚三棱箭镞,双手恭敬递上“不敢欺瞒连廷尉,三年来我与先生唯一的联络,便是这种打了孔的用于衡量军功的镞,先生现既在狱中,想必我门中之人无法带到,还请廷尉记得,先生他喜欢晒太阳。”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连诲以公务在身,即日返程。
    “莆监,我还有话问。”送走连诲,石狐子长吁一口气,留下阿莆住了几夜。
    阿莆抑制不住兴奋。
    “石狐子,先生和姒相师就是担心你轻举妄动,哪料到你现在的主意这般大你放心,我就是一个管炭的,不会和先生说你这里炼铜还是炼铁,我也管不着”
    “莆监,剑的轻重一量就知道,不可能瞒过先生,他也是纵容我,装作不知情罢了。”石狐子领着阿莆,来到炼坊底下鼓风的地方,“我想,请你见一个人。”
    阿莆搓了一把脸。
    他听见,木炭迎水,金石去邪。
    “石狐子,这是什么玄机”
    再走近,阿莆吓了一跳。
    殷红炉火旁坐着的的男子,竟是被秦郁割去舌头,沦落得半疯半傻的工师疾。
    “石狐子,你要做什么”
    “啊,啊啊”疾听见人声,吓得乱叫,比阿莆还害怕,立即躲回了铁渣中。他的头发比从前要干净许多,穿着也变得齐整,唯有那对眼睛,仍浑浊如沙。
    石狐子轻轻叹息。
    “疾,你别怕,这是莆监。”
    这些年,石狐子把疾安排在此处,时不时探望。初次,疾也是如此躲在铁渣之中不敢动作。石狐子不说话,照着记忆中阿葁对自己说过的工艺,烧红生铁或铸铁,反复几百次捶打,叮叮咚咚地,很吵,也不理会疾。疾趴在铁渣里,露出一对眼睛看。渐渐地,二人之间有了沟通,疾会用一根树枝在铁渣里画出捶打的频率和角度,画完就跑,石狐子则反复揣摩疾留下的记号,领会其中的奥义。
    奥义,似乎在于炭。
    石狐子不解,为何铁中会有炭,于是,他开始摸索剑床边缘析出的那些痕迹。
    直到他发现,铁剑的刚硬和柔韧,似乎与这些不起眼的炭痕有某种奇妙联系。
    那日,他掐准阈值,锻出成品。
    所锻,能承应龙之刃。
    疾就在他身后,嘴唇颤抖,焦黑的口腔中发出嘶哑的声音“啊,啊,啊”
    石狐子道“是什么不是百炼成精金么你,你就拿着这树枝,刻划出来。”
    疾顿了一顿,低头咬破手指。
    在这座炼坊的炉坑底下,石狐子认识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符号,符号用血写成。
    “钢”
    百炼成钢。
    钢铁,能敌黑金。
    那刹,石狐子泪眼模糊,才醒悟秦郁和姒妤之所以同意他把疾带来上郡,是默许他在北方钻研冶铁之术,是相信他可以把好奇用于正确的方向,是鼓励他打破洛邑神社对礼器的桎梏,而这些,秦郁为尊重烛子,是不可能直接教授他的。
    “莆监,上郡冶署能实现如今工艺,疾工师立了大功。”石狐子道,“明年开春,我的兵役就结束了,回咸阳时,我不希望疾工师仍活得像奴隶,你得理解。”
    疾听着石狐子的话语,才敢扶着炉壁站起来,哆哆嗦嗦,一片干枯落叶似的。
    莆监怔怔的,点了点头。
    七日之后,咸阳监狱大兴土木,狱卒为那排阴臭潮湿的地下牢房开了一扇窗。
    一枚箭镞落在秦郁的案前。
    “嗯”
    秦郁如获至宝,立即拿起来,放在手心把玩。连诲站在木栏之外,连连摇头。
    秦郁笑了笑,爬到阳光下待着,撩开碎发,对连诲道“实话说,其它几个地方相对平安些,我最担心的就是石狐子沉不住气,现在看来,他还算可以。”
    “你那徒儿,看得比谁都明白。”连诲道,“当此时,监狱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郁微笑,原来石狐子对自己在汾郡用过的招数印象深刻。
    “我何时能出去”
    “或许明年开春,芈氏从楚国抵达秦地,王上大赦,便能饶恕你们的罪行。”连诲道,“你还不知道吧,城中风云变幻,新任的相邦不简单,相传是鬼谷子的弟子。”
    “是么。”秦郁自言自语,“完了,完了,如此,桃氏所有的铭文都得改动。”
    连诲无语离去。
    秦郁听那脚步声远了,呆呆一阵子,拿手指沾些水,径自摹起那箭镞的铭文。
    果然,铭文与之前不大相同。
    秦郁看了又看,心里温暖。
    “先生,开春了,我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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