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予道“这也正是我那日去找石狐子的原因,放心,北上练兵之前,我定会向大良造请示工兵的军功折算制度,按照工时或工件来,我们年后就试行。”
“其二,工程的钱款。”秦郁道,“我没有记错的话,战地临时开工,征用的多为当地林木矿石,但这项开支的明细完全由军营操作,司空和将作府看不见,我自然担心,工兵在做事的时候会因触碰什么不相干的人的利益而受到威胁。”
“秦郁,你这可是太厉害,如此锱铢必较,我有点难受。”公孙予会心一笑。
“我知道将军难受,所以,将作府愿意承担三分的款项,使用圜钱,换取对河西军右部工程的知情监督权。”秦郁道,“工兵绝不干涉,只需做两份账而已。”
公孙予道“其三呢。”
“三,其实是不情之请。我希望兵役服满之后,将军能让我门下的工兵自己决定去留,就譬如”秦郁顿了一顿,“如果青狐还想回我身边,将军就放手。”
“先生果然是明白人,好,你所说的三件事情,从我河西军右部开始试行。”
公孙予爽朗回道。
秦郁揖礼。
他们的燕巢已筑完。
阳光下,鼓令哨音交替,少年们手持木棒和藤盾互攻要害,一个个英姿勃发。
黄尘朝着长廊弥散。
石狐子发挥得很尽兴,因为他自认为,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将军府练武。他们打的是群架,拿的是木棒,所以公孙邈不是对手。打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别的陪练不敢上,而石狐子不知哪来的委屈,硬把公孙邈骑在身下,狠狠揍了一顿。
挨完揍,公孙邈倒甚是不舍,他擦掉鼻血,也忘了说,自己其实让着石狐子。
石狐子自洗手去。
武场恢复空旷。
“先生,我赢了,我们走罢。”
公孙予唉了一声。
石狐子对公孙予行过礼,去扶秦郁。
“青狐。”秦郁温和说道,“你先拜过公孙将军,回去,我为你收拾行囊。”
石狐子道“什么”
秦郁捏了一下石狐子的脸,笑道“你看,这么快就开始不听先生的使唤了。”
“先生。”
石狐子笑不出来。
“青狐,跟将军杀敌去。”
“先生”
一看到秦郁的眼神,石狐子就知道意味着什么,他自由了,他可以去北方那片疆土驰骋纵横,他会结交更多的朋友,学习更多的本领,甚至走上另外的道路。可他突然又难以接受,他低头看着红木箱子,反复劝自己,秦郁其实就是为了那块黑金而把他卖给公孙予而已,他所要做的,不过服完三年的兵役,再回师门。
可惜,他知道不是这样。
穑宴说的话,记忆犹新。
“我只铸剑。”
他想去北方铸剑,是为挣脱桎梏,打磨自己的翅膀,是为能与秦郁并肩飞翔。
他坚信自己会回来,他没有一丝忧虑。
可,秦郁为他铺路,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抉择,就像沙漠中孤独的旅人把皮袋里仅存的那点水倾出,去浇灌一颗不知会不会发芽的种子那是孤注一掷
“将军,请受石狐此拜。”
石狐子跪拜于地,公孙予扶他起。
一切程式如流水。
素色的绢帛,摁了红指印。
月内,三项提议由将作府和河西军右部将领共同草拟而出,得大良造批准,包括石狐子在内,将作府选派诏事府百名工师作为冶监,编入河西军右部户籍。
年中,各路即将出工。
石狐子在诸坊里又转了几圈,将失蜡铸扇子的秘诀告诉荀三和敏,把保护秦亚的光荣任务交给阿葁和大牛,再去拜别公冉秋,才觉得在咸阳有如此多的回忆。
是夜,银河浩瀚。
石狐子路过菁斋时,见密室狭缝依然火光闪烁,很想进去问话秦郁已经闭关两个月,除了送吃食衣物的,没旁人进去过,都说,秦郁在用天火修补青龙
石狐子醒一醒神,忍住抠挖青苔的冲动,穿过曲桥和树林,来到姒妤的院子。
“姒大哥在写什么”
姒妤抬起头,笑了笑道“写什么,自己看,还不是你在北地的护命锦囊。”
“啊”石狐子凑近。
姒妤和宁婴托邦司空府问到上郡郡守和冶令的根底,给石狐子列了一份氏族名单“你要去北地,我没有什么可以帮忙,就尽量劝你别闯祸,喏,这个带着。”
“这么乱啊,我记不过来,多谢姒大哥。”石狐子打开竹简,手臂都不够长。
姒妤笑道“如果上面没有,你就看他平时的行为,看他和什么样的人交往。”
石狐子点了点头。
姒妤在百忙之中还能替他考虑得如此周全,他心里暖,一时竟也说不出想法。
窗外蝉鸣不绝。
“姒大哥,这事我必须和你商量,我”石狐子收起名单,还是下了决心。
“我知道你想的。”姒妤拔了下灯芯,“你想带走上郡那个废人,怕我芥蒂。”
人影飘忽。
“我觉得,我能与疾交往。”石狐子斜靠着窗轩,轻道,“我对他充满好奇。”
“那就带他走。”姒妤道。
“姒大哥,你不要担心。”石狐子看不清姒妤的神情,“我定会把握分寸的。”
姒妤不着痕迹叹口气,拄拐杖走到石狐子面前,敲了敲他的腿。石狐子这才发觉姒妤是让他站直。“姒大哥”石狐子喉咙里干涩,憋了许久,迸出一句话。
“我的命是你捡回的,如果将来你想让我死,只需给我七天时间交代后事。”
姒妤差点没把拐杖砸过去,一回味,又觉得甘甜,只是淡淡说了句“犯傻。”
石狐子走回自己的屋子,一路星辉伴着菁斋的火光,在他的步伐边鬼祟作舞。
日子飞快,师门渐渐空出,大家都为新的工程而奔忙去,石狐子也将要动身。
临行了,秦郁却仍未出关。
是日清晨,露水洒满西郊。
号角响起,石狐子身披皮甲,发髻戴皮冠,夹在众多工兵之中徒步朝西进发。
这时,他才守得那追来的马蹄。
“青狐”秦郁算得分毫不差。
“先生小心。”石狐子揉了揉眼,见云气在秦郁身后涌动,沿途,青草飞溅。
一把剑握在秦郁手中。
剑刃泛出的寒气,从近剑格的两道翼翅流出,顺着纹饰龙鳞的剑脊奔袭,直到剑锋,四面光束汇聚于两条弧线相交之处,剑转动,光影错动,行云致雨。
石狐子仰望着剑,唇齿颤抖。
秦郁用了三个月,重塑剑床,亲手将那块绝无仅有的黑金锻成了一把新的剑。
“先生,那青龙怎么办”
“青狐,跪下。”
石狐子三拜,双手承剑。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日,秦郁赐了他属于自己的剑,剑的名字是应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