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狐子险些笑出声来。
然而,当他看见,白廿的指甲盖灰白残损,几乎已经从肉里分离出来,他又咽下了笑。白廿虽穿着丝绸的衣裳,但其手臂和胸腹的肌肉线条依然能被看见,似是在宣告其打铁之人的身份。白廿的举止儒雅,可,眼神之中却蕴藏着怒火。
石狐子准备绕开白廿,还没动,白廿却先行侧过身,笑着对他们说道“请。”
一路同登楼。
“不知道,秦工师对坩埚有何看法”
秦郁笑了笑,说道“铸铁的火候极高,用赤金做支足,虽然好看,但是损耗得太大,不很实用,且,耳环虽圆,却贴不住埚壁,起不到调节作用,虚浮了。”
白廿道“看来,秦工师到底是洛邑人,还算知道,什么叫做,好看不中用,”
秦郁没有立时回答,只是支起身子,看了一眼坡道之下的,清幽的诏事府。
他意识到,这个人,他必须说服。
“白工师,你送我这个坩埚,不光为炫耀,而且是在嘲讽中原器具华而不实。”
白廿道“是,就拿衡制而言,魏国分得多细呐谷物牲畜按斤两、金石按爰寽、钱币按镒釿,天天变动,可是管理起来实在太麻烦,还不如我们的黄钟定衡,二镒二十四两,用了二十年,诶,既简单,又恒久,从邦府到郡县一律通行。”
秦郁道“道理不错,可,白工师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钻破了天,连炼铁坩埚都做出来了,却依然没能把剑由分铸改为浑铸中原,二十年前就做到了。”
白廿道“秦工师寡闻了。秦地的赤金杂质多,锡金的所有的比例,我们都试过,充型时,金液仍通不过剑身三分之二,所以只能分铸焊接,这是天命。”
秦郁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使金液贯通泥范的比例一定存在,且不止一个,只不过,用你们的衡器和权环根本秤不出,因为,它介于镒与两之间。”
白廿站在原地,久久不前。
秦郁道“白工师,秦国想东出,闭门钻研不行,必须有与中原相通的衡制。”
小推车吱吱呀呀,登上了廊桥。
石狐子推着秦郁,手把车柄捏得紧紧的,生怕脱落了。他现在才明白,秦郁让他权衡铭“釿”圜币,不仅是要揣摩各工室之间的关系,还暗含着这么层意思。
廊桥的两侧,侍卫林立。
桥亭顶上栖息着一只丹青夔兽,它睁着细长凤眼,行于云泽,独角刺破火焰。
秦郁听见一声沧桑的笑。
因为刚才拔剑,又与白廿斗嘴,所以,他来得迟了。公冉秋没有等他,而是先行按旧制,在陇西布置二万工量、栎阳和上郡各一万,汉中无工,而咸阳一万。
“好了,没意见就干活去吧。”
公冉秋盘腿坐着,手里握酒壶,胡须上也沾满晶莹的酒珠,笑声似醉而非醉。
“来,来,接着说。”
接着,公冉秋又陆续听过韩国、赵国的得匠的说词,相应布置寺工府的工事。
秦郁知道,将作府大监只负责监督各工室,但,即使公冉秋以领袖的口吻在指挥,各工室依然对其毕恭毕敬,仿佛他们之间有着某种他尚且还看不透的默契。
秦郁的目光又落在舆图上。
不仅有冶铸点和矿点,及至各郡县人口、炭窑、水文、兵役及农时,全都有细致的标注。整图笔画的痕迹很鲜艳,可见是刚刚绘制的,前后不会超过半月。
陇西,二万。
栎阳,一万。
上郡,一万。
汉中,无工。
秦郁在心中掂量了一下各地的权重,又开始思忖,那么,剩下的一万工量呢。
公冉秋与人谈笑的声音,顺廊桥传来。
“我今天当真是高兴,你们看,学徒回来,还带了这么张工图,说什么呢,我们的剑可以改分铸为浑铸,我们的长戟可以改为矛,我们的盾和铠甲可以分层淬火,我们的弩机可以变成连弩,当然啦,这要施行到地方,变为普制,还远得很,可它不失为一个方向嘛,无论如何,我得好好和他谈谈,我想成就这学徒”
“先生”
石狐子见秦郁又在发呆,俯身在秦郁耳边提醒道“先生,他就是公冉秋。”
秦郁笑了笑,张口道“一会你”
话还没说完,一支箭矢飞来。
箭矢从二人之间窜过,扎进廊柱。
“谁人放肆”石狐子转过头。
一个手持长弓,束发披甲的少女,亭亭玉立在桥廊之下,神采奕奕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