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退去矜娇,嫁去千百里之外的战场的长剑。

    整体浑铸,剑茎微曲如女腰,剑格一字,剑刃前部向内侧收束弧曲,剑茎两圆箍,长三尺,宽一指,正是上库兵器之魏武卒“冠胄带剑”条令中的,长剑。

    石狐子拉着姒妤,一路跑到砺坊门前,终于赶上了秦郁宣告长剑开刃的时刻。

    “垣郡桃氏,砥砺开刃”

    仓门砰一声打开,欢呼之中,工匠簇拥着那千把长剑,涌入冶署专用的库房。

    宁婴朝自家兄弟使了个眼神,金坊的汉子又唱起采苹,一句高过一句,唱得采苹本人踢开砥石,转身往甘棠身后躲。甘棠仅是咳嗽一声,宁婴就溜去搬剑了。

    欢歌愈发响亮。

    是日,垣郡桃氏砥砺开刃,一千把长剑摆在了的库房几案之上,等待裁决。

    秦郁晒完太阳,定过军心之后,回到青轩,把姒妤和石狐子二人叫到面前。

    “既然申郡守信任我们,那么,不管荆士师的条件如何严苛,我们都得胜。”

    哪怕,传闻魏国武卒在前线节节败退,根本不敌秦国锐士,这一千把剑,拿到冶署门前的木台亮相并从中选出十剑与秦国锐士剑进行劈砍之时,也不能输。

    语罢,秦郁摆开一张巨大的工图。

    石狐子揉了揉眼睛。

    丝帛是浅黄颜色,柔软细腻而富有光泽,上面画着一把二段式的剑器。那精致的一笔一划,直处似铅锤之线,细处宛若发丝,横竖纹理清晰,结构一目了然。

    更绝妙的是,剑图的背景,是一张画着山川河流的舆图,那上面不仅仅有他所去过的安邑,更有温柔旖旎的楚泽,崇山峻岭的巴蜀,以及平原万里的秦川。

    “青狐,看着,学着点你姒大哥。”

    “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论剑。”

    本次论剑,题目就是申俞传来的信六年,相邦衍之造,咸阳工师,秋

    “姒妤,坐。”秦郁道,“秦国乏铁矿,如今他们锐士所用的长剑应当还是用分铸,这位秋先生,早年我见过他的手法,凭记忆,工图我画出来了。”

    姒妤坐下之后,把拐杖平摆在身边,说道“先生这张剑图有一处错误,应记得,五年前秦国伐韩国,取宜阳,便把二段式改为三段式分铸,增加了剑长。”

    石狐子左看看,右看看,秦郁既然没否认,姒妤应该也就没说错,他斗胆去拿来秦郁案上的笔,按照姒妤的说法,在剑形旁边做了一些尺寸和加工的标记。

    秦郁道“好,三段分铸,剑首、剑格、剑身分铸合装,你会用什么方法”

    姒妤道“用铸接法,剑首与剑格钻孔浇铸连接,剑身嵌套于剑格浇铸连接。”

    秦郁拿过石狐子手中的笔,在图上画了一个x“显然,这么做,从剑格延伸出小半寸的距离,是为了达到浑铸所无法企及的长度,但既然如此,在剑格与剑身连接的地方就必然有一处破绽,它的纹理与主体的部分不同,易疲劳损伤。”

    姒妤想了一想。

    “先生,两剑相交,首要看剑刃,而两刃相交,首要看硬度。正因是合铸,单件尺寸短,所以,秦国工师敢在合剂时使用更多的锡金,也就是说,即使在连接浇铸之处有破绽,但,劈砍之时,我的剑硬度比你的要刚强,不至于落在下风。”

    秦郁道“事无绝对,得分情况。”

    姒妤道“先生,这有例为证,今年,河西与秦国之战,榆柳摊有翟先生的消息来过,按照战场清扫统计,秦剑折损二成,魏剑折损三成,大致比例不会错。”

    秦郁道“秦与义渠之战呢”

    这是五年前一场震惊剑行的对决,就折损而言,义渠之刃胜过了新铸的秦刃。

    石狐子头回见姒妤脸红语塞。

    秦郁道“河西之战以步兵为主,剑刃长时间相交,磨硬度,而义渠之战以骑兵为主,剑刃一击而过,接触点位置偏高,当看韧性,这就是我攻你的路数。”

    石狐子的脑袋被这天花乱坠的对话冲击得一片空白,就像是被洗过了一遍。

    仔细一想,却又是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就像压住竹竿的一端,在另外一端挂石头,挂的位置离支点越远,竹竿越弯,石头越重,竹节就越容易折断。

    “秦剑”姒妤琢磨道。

    “秦剑,若放在石架的两个支点上,就刚好避开了它剑格处的破绽,这不行。”秦郁道,“我的意思是,攻守互换,我们自己人拿秦剑劈砍,置放魏剑于石架。”

    姒妤欠身行礼“明白了,我这就给申郡守传话,安排我们的工师执秦剑,一并挑几个可信的,还剩两日,就专门用木桩子训练位置和速度,谢先生指点。”

    秦郁笑了笑,拿脚背勾起姒妤的拐杖,丢给他,转过身对石狐子道“你看见没有,姒大哥就是这样,每次斗嘴赢不过我,就开始假装正经,给别人找活干。”

    一场酣畅淋漓的攻防结束,已入夜,谁也没觉察今儿的月亮圆得不像话。直到姒妤离去,拉开门,那水缸里的潋滟波光照在工图,师徒几人才恍悟又是十五。

    “青狐,打碗水。”

    “不,不行。”石狐子一醒,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会换针,先生不能喝水。”

    秦郁刚才经过一番论战,口干舌燥,正想痛饮满缸水,听这么一句,很有些扫兴。而这石狐子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眼都不抬,就自顾自收拾着那张工图。

    秦郁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么些年,连姒妤都不知道的,能换碗水么。”

    石狐子道“先生说。”

    “麻药其实根本不管用,我一直都清醒着,只是刚开始失禁的那次,一大堆人围着关心我,我觉得很丢脸,就假装昏睡,结果不小心假装到了现在。”

    秦郁抱起双膝,斜靠在屏风边,笑看着石狐子细瘦的身子在他面前瑟瑟发颤。

    夜,一缕缕艾烟从青轩窗边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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