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 大梁城, 仪港。
    官员来司空府宣令。
    两只布履走在雕刻兽纹的石砖地面。
    金烛摇摆, 他腰间的丝织绅带飘若拂尘, 舞过悬挂着正红纱幔的司空府前堂。
    “上卿尹昭, 为魏国司空二十余年,兢兢业业, 劳苦功高, 现,我王欣赏你的才能,调你入中府任职, 这锤铁烧炭之事就交给别人罢,七日之内, 完成交接。”
    “谢王上。”尹昭拜谢王恩。
    “另有一句话,是相邦托我传的。”官员道,“相邦说, 秦先生不喜欢正红的纹饰朱雀的纱幔, 令尹司空记得交代下面人, 隔日就换成绛色, 纹饰不必改。”
    官员道“尹中府”
    良久, 尹昭回了一个是。
    官员离去。
    尹昭结束了自己在魏国司空府的任职, 要接替战死的昂昆, 去中府服务王室。
    “恭贺尹公。”
    何时、杜子彬异口同声。
    云姬在屏风之后弹琴。
    荆如风跪在前庭。
    尹昭双手承接帛书,目光凝视地面,一直等到宣令官走过长廊, 消失在夕光之中,方才支起身子,缓缓走回座位,长叹一口气,端详玺印,自己说了一句话。
    “芰荷楼请你共襄盛世,你以清高拒我,而今,为何又昼夜兼程,风雨无阻”
    尹昭哑然失笑,一手举起帛书,朝何时与杜子彬挥舞“二位先生说,我这位名扬天下的三师弟,鲁公裔孙之后,秦大匠,桃氏嫡传弟子,他,虚伪不虚伪”
    杜子彬道“尹公,如今相邦亲秦,对雀门不友好,这道任命,明面是许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中府之位,实则是架空你在司空府的权力,可见秦郁来者不善。”
    尹昭道“来者不善”语罢,他笑了笑,打了个呵欠,目中盈泪“一路声称,为朱雀正名而来,逼咱们腾挪位置,能善到哪去杜先生言辞真是犀利。”
    杜子彬笑了一笑,躬身行礼。
    “恭贺尹公”
    尹昭道“假意夸你一句,越发来劲,你倒说说,我们几个人,何喜之有啊”
    杜子彬道“相比秦郁等只夺一时之人,惠相、西门氏等本国旧族才是难缠难打的烂疮。河东战败,雀门不仅毫发无损,还趁此机会喘过了气。尹公只丢弃利润最少的一块地,却让旧族永远无法与尹公争权夺势,此其一也,其二,犀首虽去韩国,却仍因昔日使楚之事与尹公同心,日后振翅归来尚未可知,如此”
    何时咳了一声“如此就是可喜可贺,师兄啊,你当自己在哄孩子玩呢。”
    “凡事皆有两面。”杜子彬道,“中府,昔日在昂昆那庸人的手中,自然是无所作为,可对于尹公而言,它却是一座绝妙的近水楼台。如今王上老迈,所剩无多,尹公在中府,可日日与诸位公子来往,届时,扶立新主,扫荡朝野未可知。”
    何时道“啧,啧,啧。”
    杜子彬“”
    尹昭笑道“行了何先生,别自家拆自家的台,我这儿,有一个真正的喜讯。”
    何、杜二人缄口。
    尹昭望向堂前,握着卷轴,隔空在羊皮舆图之上划过一道纵线,贯穿千里路。
    魏国是朱雀的腹部,赵邯郸、韩新郑,似两只翅膀,托举它从低谷长鸣而出。齐国则是为它平衡方向的尾羽,临淄的商、士、工、农,仍沐浴在熊熊烈火之中。
    “临淄传信,齐相悬金,欲新征二十万名技击之士,门中士子皆助我,已令白宫拿下工程。”尹昭深深吞吐一口气,心中朱雀神鸟死而复生,一尺一尺远离沼泽,飞上万丈高空,“这说明,不出三年,在桑丘打败过秦人的齐国必将参战”
    府中的吏员抱着竹简,躬身碎步,往返在各工室的走廊间,整理运送公文档案,其中几人正望着那一丈高的纱幔发愁,偏就撞着堂中空寂,尹昭要讲喜讯。
    吏员吓得一个个腿肚子打颤,毕竟,自从那曾在南门阻拦荆如风车仗的城门吏被官兵抓去司寇府问斩之后,尹昭在司空府的威望又涨回一尺半。无声的胁迫似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吏员们,以至于现在,他们面面相觑,不敢大声议论颜色。
    叽叽喳喳的碎语,传入尹昭的耳中。
    “你们看什么”尹昭道。
    “尹,尹中府”一位吏员道,“方才我等听得相邦之令,要换纱幔”
    “那就换啊。你们,哭什么。”
    吏员跪成一片“属下,不敢。”
    尹昭叹息。
    “怪我,平日里不喜欢对你们笑。”尹昭径直朝他们走去,捏起一人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温和笑道,“知道么,秦郁体弱,芰荷楼夜宴,他虚得坐不住了,只能靠在我的肩膀边上,那刻,我和他就这么短短三寸之距,但,我没有掐死他。”
    吏员脸颊憋得通红,哆嗦着湿了裤子。
    尹昭道“他要拴住朱雀的嘴,让世间野火尽熄,我要用爪子撕裂青龙的鳞片,让天地不再有枷锁我不想杀他,我只想用自己的手段打败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杀的是入我麾下,骗得富贵,却背叛我的人,显然,你不属于这类。”
    “尹公,齐国技击参战,秦军锐士便未必得胜。”何时想一想,说道,“我们蛰伏于大梁不至于失守,一方面安心做工程,继续积累资本,一方面联络犀首,网罗人才,待五国下一次合纵再行反扑,如此顺风顺水,再不会给秦郁逃脱之机。”
    “如此当真是喜讯。”杜子彬道,“尹公,我愿留在司空府,为秦先生当差。”
    “我闲来无事,便唤几位友人,给秦先生安排一个接风洗尘吧。”何时笑了笑道,“毕竟,他穿出太行山后,必先到朝歌去与相师姒妤会和,再至大梁。”
    尹昭道“好。”
    尹昭松开手。
    吏员跌滚到荆如风身前。
    荆如风赤裸上身,肩背荆条,放长剑于阶前,跪地叩首,指甲紧紧掐进地缝。
    尹昭回过身,看了一眼。众位吏员扶起那位同僚,匆匆忙忙地开始更换装潢。
    “门主,你看一眼吧”
    正是此时,荆如风张口喊道。
    “原来,你还在。”尹昭道。
    荆如风未听见回答,咬咬牙,执意说道“玄宫掌门花蛇,冒生命之险潜伏于栎阳,这是他月前送回的工图与秘方,我令青宫稍行调试,已锻出成熟的钢铁,绝不输于秦国应龙之术,门主,雀门需要的不只是好听的名分,而是真正的技术。”
    长剑之上,印有青宫朱雀。
    “你说的,我能理解。”尹昭的踩过荆如风披散在地的头发,皮靴底部发出莎莎的声响,“可是啊,一个人,三番五次办砸同一件事情,要么是他能力不足,要么是他心有旁骛,如此,主人若还用他,要么是妇人之仁,要么是眼瞎耳聋。”
    荆如风道“门主,树没有根,枝叶早晚枯萎,鞋一旦离开地,人无法前行。”
    “别说这话,如风,我素来欣赏你。”尹昭望着落山的夕阳,说道,“但你要体谅我,因为,我不能让底下的人觉得,失败,是一件可以被再三原谅的事。”
    荆如风道“门主”
    尹昭道“你们退下。”
    何时、杜子彬恭敬退出。
    云姬等候片刻,也抱琴去了后院。
    尹昭转过身,捡起剑,当堂空舞了五六招式,一掌拍在桌案,上前扶起荆如风“成王败寇,我收下你的剑,便知道花蛇隐忍,便知道你用了功,但我必须看到结果,我要看到青宫剑劈断应龙剑,而不是看你像现在这样跪着哭哭啼啼。”
    荆如风道“赵国,赵国,门主。”
    荆如风盯着尹昭的影子,内心五味杂陈。他仍然记得云姬悲戚的哭诉,但尹昭此刻的话语,再次让他心口温热了。自上次惨痛的失败过后,尹昭虽丢弃河东,百般折辱于他,却到底率领雀门扛过了最难的关头,尹昭孤僻,至今未娶妻妾,无子无孙,也从不与他提生活中的喜乐。他只道,尹昭这次的选择,确实夺得了齐国临淄的工程,并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城门吏送上断头台,为他出了气。
    从此,大梁仍有他立足之地,日子比从前在燕国脚戴镣铐,手缚麻绳好太多。
    尹昭,仍是他愿追随的狼王。
    荆如风吞咽一口津液,说道“门主,花蛇说过,那邯郸赵氏没有亡,就投奔在石狐子的门下,随时可能反攻,此番秦郁的作为尚不知,但邯郸绝不能丢,我把花蛇学得的锻术传给白宫,然后就带青宫的人去守赵国,门主愿信任我么。”
    尹昭左臂一疼。
    荆如风道“应龙之术,现正在整个河东普及,不光是剑器,寻常的农具、刀具也都能使用,各郡县乡里趋之若鹜,如果赵氏以此游说邯郸,很可能得逞。”
    尹昭道“好,你替我守北方。”
    荆如风领命而去时,瞥见后院的一抹青黛,云姬扶着花枝,冲他眨了眨眼睛。
    桃氏师门一路东行。
    过垣郡时,申俞回乡安抚百姓,组织工人和士兵重建城郭,陪着原郡守与公孙予、公孙邈二人交接了户籍账簿。秦亚在当地如愿成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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