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桃氏师门踏上新的征途。
    秦郁还是决定北归, 只是未曾想, 两年在楚,自己早已成为龙泉的一个支脉。
    无论生死, 楚人都眷恋他。
    因普及长生黍制锡之术, 又于论剑与左千平手,他的声名大噪, 不少楚人拜访沿江桂舟作坊求入门,其中就包括曾在渡口闹事的葵和荼子,更还有些是原先背叛剑池去雀门的工师, 因此,桃氏不得不进行自秦郁掌门以来的第三次编制。
    秦郁回忆起来, 桃氏工艺讲究虽多, 但每次改制, 其实都是为应对突发情况。
    第一次改制是在魏国的昊阳。
    当时他刚上道,为躲避尹昭的迫害,不敢替王公贵族铸剑, 所以也就没有什么人来拜师,直到那年, 他随郡守去大梁交剑,遇见了一件大事朝廷宣布, 退役的武卒,若出生地不在魏国,将不再享受封地免税的待遇, 因之,大梁的军士怨声载道,而朝廷不仅不安抚,甚至直接判罚其中一百人转去工籍,以示惩戒
    这百人之中,有半数都被编入昊阳的冶署,后来,又半数被郡守分配给桃氏。
    甘棠就在其中。甘棠带采苹从召南之地逃难来魏国,本指望在战场立功换取田地,再接家人到中原落脚,不想遇见这般转折,也就断去念想,跟秦郁做活。
    未及弱冠的秦郁却犯了难。
    他确实已攒下不少钱资,托姒妤去召南一趟,安顿甘棠的家小,这都不在话下,可,他毕竟是花两年时间才教会姒妤和宁婴,现又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按烛子的手把手教授的方式,根本顾不过来,他迫切地需要一种更高效的管理制度。
    因此,秦郁建立了金、剂、炼、砺四坊,让门下弟子分工行事,代代相传。
    后来师门开始逃难,走的走散的散,除了坊主,秦郁并没有用心留过任何人。
    第二次改制就是在秦国,在铸造完那批虹脊长剑之后,在要普及至全国之时。
    为满足将作府严格的标准,秦郁听从姒妤的建议,用判书把门下弟子分为以咸阳为中心的四路,在原有的四坊的基础上形成类似中央管理地方的层级制度。每个地方,虽只由一位坊主或多位老工师负责,但同时又组建出当地的四个工坊。
    这就是适应于秦国森严法律的改制。
    现在,楚国归入版图,合纵破裂而连横在望,秦郁清醒地意识到,师门编制必须得再扩大,而且,这次改动所形成的阵型,对他们能否顺利回中原影响颇深。
    思虑再三,在北归秦国之前,秦郁叫来甘棠和采苹,说出了他们父母的住处。
    甘棠初闻,有些吃惊,问何意。
    秦郁道“你本是召南籍,现在也有了家室,一来,当让你们享受天伦之乐,二来,桃氏铸剑不分国别,我虽不能长留,但既然南国还有人愿学,我就应该想办法教,我仔细考虑过,你是最合适担此重任的人,当然,一切还是你自己定。”
    甘棠先连连摇头,秦郁给的哪是重负,秦郁这是要封疆,是给他天大的殊荣。
    他对秦郁的忠诚是一回事,最关键的是,他自己的命运早已与桃氏捆绑在一起,分不开了,他为自己建造的炉房而骄傲,他为风火令的身份而骄傲,他为铸剑师之名而骄傲。他想象不出,如果没有那些刻着自己铭文的剑,活着有何意义。
    他从来没有厌恶过颠沛流离的生活,而现在,秦郁又给了他耕耘故土的机会。
    秦郁顿了一顿,笑道“你放心,我给芾儿系过腰带,咱永远是一家人,只不过分一个山头而已,就像当时你和敏去汉中,不也三年就回来么,聚散是常事。”
    采苹道“先生说的没有错,反正,那浪荡子总也不回家,我在哪等都一样。”
    秦郁道“他暂时还不会离开楚地。”
    采苹道“我知道,他其实最辛苦。”
    秦郁道“唉”
    甘棠的眼中泛出泪水,重重点头。
    秦郁把汉中水匠留下,一并给了甘棠。
    师门动身前夜,车马满庭院。
    趁文还在安睡,甘棠把尚未断奶的芾儿抱了出来,披盖着星光,放在秦郁门前的箩筐里。彼时,石狐子起夜看见,大喝了一声“师兄,你作甚”甘棠回过身,指着秦郁的卧房,连连摆手。石狐子怔着片刻,一跺脚,三两步走过去把芾儿兜抱进怀里,亲了一口。甘棠哑然失笑。石狐子道“放心,我定照顾好他。”
    石狐子知道,甘棠把芾儿交给秦郁,一半是作为质子,以报答秦郁的恩情。
    空中,浩瀚星汉如同一条生命之河,滔滔向前,壮阔无声,朝微白东方涌去。
    三日后,马车再过汉江。
    江岸,树绿花红。
    石狐子纵马飞驰而过,遥望北方起伏的山丘,心中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已完成保护秦郁游历楚国的任务,很快,他就要重回自己的战场。
    “先生,先”
    入关等待时,石狐子跃下马背,抱着一叠竹简,走近马车,见秦郁果然在发呆,腿上放着那封公冉秋送来的帛书。帛书是前日到的,秦郁已经看了一个夜晚。
    公冉秋书上说,尽管在锡战时他已竭尽全力挡住何时的攻势,楚魏关系也暂时破裂,但魏国联合韩赵燕三国的合纵之策已渐渐现出雏形,一场大战迫在眼前,邦府给将作府发了一道令,两年之内,河西军的前锋步兵十万必须全部配备钢剑。
    而这项工程,对于连铁剑都才初步成型的秦国而言,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石狐子的念头正在于此。
    尽管他知道秦郁也在思忖此事,但这回,他觉得这是自己的使命,他想让秦郁安坐明堂上,不要再碰铁锈,所以,他趁秦郁发呆,连夜写好一批要从楚国买回去的冶炼设备,大到竖炼炉和碎石机,小到锤子和矩尺,准备就此与秦郁论剑。
    “先生,我真佩服你,当初若咱们舍南往北,非但赵国拿不下,楚国也丢了。”
    石狐子钻进车厢,放下竹简。
    “怎么突然”秦郁笑了笑,眸中目光汇聚,纤长的手指合拢,收起帛书。
    秦郁一向不喜欢听恭维话,也还正在思考如何攻破难关,但见石狐子一脸阳光灿烂,天真无邪地对自己说出这句话,心中突然就痒痒的,被小勾子吊着似的,也不知是不是春沐动过心,当目光触及石狐子戴着的簪子,倏地竟觉得脸很烫。
    “怎么突然这么说。”秦郁接着道,“你那竹简写的是什么,拿来我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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