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不爱她,而是和她一样,被内在的恐惧折磨著,又焦虑又无助。

    所以父母退缩了,他们放弃对加害的力量反击,

    而是回过头来,用尽全力抵抗她的真实,以为这样就能拯救她,

    结果只是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事情一点儿都没有好转─────

    她没有好,父母也没有好。

    所有人都受伤了,又把彼此刺的遍体鳞伤。但真正的邪恶也没有消失。

    夏羽寒站在空旷的大桥,风卷起了尘沙,刷过她的脸庞,

    眼里好像也入了砂,又酸又难受,泫然欲泪。

    当她试著重新看清过往的那些时,

    稍微能够理解并原谅原生家庭时,那沉重的自我厌弃,好像也减轻了些。

    原来她和父母,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她揉揉眼睛,抹去微微渗出的水珠。

    她不想哭,更不想在东东面前哭,

    一定是风太大的缘故。

    “你看,刚刚你在车内,在阵法内,在我身边,其实你很安全。

    即使如此,你还是宁可一个人被满满的自我恐惧包围。

    并不是因为你真的一个人,也不是我们没有任何抵御外界侵扰的手段,

    而是你活在恐惧的框架中,才导致你的心始终陷入恐惧,孤零零的。”

    东东再度进逼。

    “你害怕的不是谁,而是更大更抽象的恐惧,无以名状。

    因为框架灌输给你的是只要你言行逾越了某种框架,就会产生可能受到伤害、遭到他人批判的恐惧。

    你害怕的,是逾越了内心的墙。

    无论那个墙是你自己筑的,还是别人潜移默化帮你建的,那框架如影随形的跟著你,扭曲了你对世界的真正认知。”

    “所以你任由别人扩张不合理的威胁,以为只要乖乖画地自限,就没事。

    你以为不要抵抗,就不会受伤,直到被压垮为止,结果这邪恶的框架还教你厌恶自己

    呵,你甚至怕我,还怕直视真正的自己。”

    东东的确在生气,但他气的不是车,也不是路过的什么别人,

    他想撬开她的心。

    但他终究放软了态度,把车钥匙塞到夏羽寒掌心。

    “不然你就上车吧,继续躲。还怕的话,乾脆你自己开车走,别管了。”

    夏羽寒一愣,

    东东也不再说话。

    交到她手中的钥匙,刚从他兜内抽出,残留著他的热度,

    暖暖的,沉沉的,有些重量,

    好像那不只是一把钥匙,还承载著勇气。

    他想把勇气分一点给她。

    即使有一天,他不在身边,她也能一个人好好的活著,微笑面对整个世界。

    或许,这世界没有真正的公平。

    但如果永远只是坐著等待谁赠予公平,只会继续对一切失望而已。

    公平要用自己的手去创造,才能保护其他需要公平的人。

    有了勇气,力量才开始萌芽。

    夏羽寒握紧钥匙,思考东东的话语。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有点想留在原地观战,

    内心一阵天人交战,恐惧终究还是战胜了理智。

    她很不争气的拉开车门,把自己塞入驾驶座,

    一边偷偷往窗外瞄,看东东打算做什么。

    东东拿出了小巧的烟盒,在薄薄的烟纸上洒了一撮橙红色粉末,和著细碎的乾草,缓缓卷起。

    他很快又将烟盒塞入后口袋,唯独露出边角的银色冷光,像是一抹刀锋的锐利。

    东东戴好黑色皮手套,才点起了卷烟,持烟的手却挂在大桥护栏之外,并不真抽。

    在火光明暗之间,那烟纸薄如蝉翼,却不一般,上头添了几笔符文,墨迹盎然。

    夏羽寒仔细一嗅,那气味也不似烟草,亦不似雪茄,反而带点硫磺的烟硝气,

    那根本不是烟草的香药丝,和神秘的字符,全在他指间燃起。

    一瞬间,风声大作。

    夏羽寒是术师体质,对气场特别敏感,

    幸好东东有阵法强迫症,在跑车周围早丢下三层连锁阵,特别贴心,让她还有地方躲好躲满,打死不下车。

    夏羽寒不知道他到底会出什么怪招,感觉就是很不妙。

    她赶紧锁好车门,做好肇事潜逃的准备───

    东东刚刚亲口说,她可以丢下他逃的。

    他自己要求的,可不是她不讲义气

    但夏羽寒把车钥匙插好,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左脚是油门还是右脚是油门

    她根本没有开过车啊。

    夏羽寒忽然恨极自己为什么那么乖,要坚守未成年不学车的乖宝宝法则,

    现在想逃也逃不走了连自主逃生的能力都没有

    她只好硬著头皮,把自己挪回副驾驶座,

    假装很有义气决定原地吃瓜的样子,又不放心探头问

    “东东,你想干嘛”

    “破除你内心的恐惧啊,所有关于恐惧的框架。看好,我能,以后你也能。”

    大桥垂直横在溪上,停驻在桥上,迎面便是溪水奔腾,本来风就大。

    带著水气的凉风呼呼狂吹,席卷了桥面,也从窗边狠狠灌了进来。

    那怪风中,还掺杂著一丝独特气味,很陌生又似曾相似的味道。

    来自冥界的气息。

    东东是故意挑这儿停车的。

    此处,的确是适合灵能者的战场。

    刚刚东东拉著她往桥下指,便是要她仔细看,

    她却因太急著想逃跑,所以什么也没发现。

    他说的对,

    不必要的恐惧,的确会蒙蔽视野。

    夏羽寒转学过来时,已是第二学期,东东早闭关了。

    对于他的灵能,神裔馆社员总是讳莫若深,

    大部分的人都一副“很恐怖,不要问”的模样。

    东东和她玩闹时,也不现端倪,论的都是闲话家常,

    偶尔随手一捻,玩的都是不起眼的小术,

    但无论是用纯阳真火的叶峰,擅使五相术法的太子,神裔馆的现任干部都不想挑战他。

    直到方才,夏羽寒才发现,那是东东的自我保护。

    他不想让自己暴露在仙界的视野之下,被观察得了若指掌,

    他也想这么待她,暗暗保护,让她待在他的城堡内,像呵护著温室里的玫瑰花。

    他原本希望她藏好,不露锋芒,

    要她远离仙界的眼,远离危险,避免被有心人盯上。

    当这个祈愿破灭时,他再也不想对她隐藏,

    又逼她走出阵法,练习站在危机四伏的战场,凝神聆听,那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夏羽寒恍然想起,

    民间相传,螺溪底下有妖魔。

    数十年前,有间大庙例行举办绕境,抬出神像出巡到一半,忽然神轿发狂似的,强拉了一干轿夫冲入螺溪,

    害得整队轿前吹、绣旗队,还有一干敲锣打鼓放炮助威的进香队伍,全都吓得进退两难,

    最后几百个充满问号的信徒,全都可悲的一起跟著神轿下水,还一头雾水

    所幸无人伤亡。

    当信徒们把“神轿急转渡溪,下水降魔,全员平安渡河”视为神威显灵,

    一年复一年都拿旧闻出来重复炒作,扩大行销吸引献金,神裔馆学长们都摇头笑了。

    还笑得特别诡密。

    “愚民无下限,那是大猫跳水追鱼啦。”

    夏羽寒好奇那群被称为“地狱使徒”的三年级学长在吐槽什么,馀光一瞥 ─────

    那神轿上不见神,就趴著一只鬃毛茂密奔放的灵兽狮。

    估计是仙界掌教司的主神懒得陪一群傻信徒拔山涉水玩耍,乾脆派出自家宠物顶著,

    反正大猫长得也是威风凛凛,震摄低阶妖鬼还行。

    就是不知怎么搞的,大猫走到一半忽然欢脱乱跑,竟酿出意外的乡野奇谈。

    一堆不明觉厉的信徒,还歌功颂德,感动得痛哭流涕

    难怪灵能者要摇头感叹,愚民真容易,智力如果不跟信徒齐一一点,还当不成邪教教主。

    差点把辇轿栽入水里的是大猫

    那,螺溪底,藏的又是什么

    此时,夏羽寒只开一线车窗,便觉四周变得阴风惨惨。

    其实自从东东点烟之后就开始降温了,风压好似在逐渐增强,冷得特别诡异。

    夏羽寒自杀过,濒死过,又还阳,她到过三途川,那从溪底刮起的气息,唤醒了她不想忆起的记忆。

    这溪口下,藏了一个阴阳幽冥的交界裂缝。

    此时大桥上风起云涌,东东闭上眼睛,伸展双臂,沐浴在呼啸疾风之中。

    不知何时,桥上的人车已经净空了。

    东东卷起的三根纸烟即将燃尽,

    夏羽寒见他一根也没入口,细细碎碎的灰全都往螺溪撒落。

    倏地,

    四面走石,八方飞沙。

    直至今日,

    夏羽寒这才看清楚了,东东不是快如风,他能御风。

    在这个被仙界封锁上限的人间、再也没有灵能者能修出现世神通,

    他仍小心翼翼,一点一滴的试探底线。

    善用天时地利,灵能者就能创造出一刹那的小小奇迹,呼风唤雨起雾。

    我以香尘,遍满诸方,肴膳施汝,令我得见汝身 ───────

    那混了浓郁草药气味的烟,如晨雾般飘荡在他周身,弥漫充满整个桥面,

    又滚滚滔滔,如风云变换。

    终于,轰然一声巨响,势如雷鸣。

    好像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一道道庞大的长影,从铁灰色的浊流中拔高跃起,

    在若有似无的灰雾中翻腾,闪动著幽微的鳞光。

    东东却仰头,笑了。

    “威灵公说这个交界口已经被封起来了,我就知道,根本没封好。他老是搞出豆腐渣工程嘛。”

    “威灵公又是谁”夏羽寒插嘴。

    “都司城隍啊,昨晚被我强行关说的冥府政要。听说他在这儿放养了一只很厉害的花鱼。”

    “唔,就是闹出神轿溺水的正主”

    “对啊,就他。他家的小鱼儿浮水,引逗顾神轿的大猫,还差点把一群大活人全都拖入阴阳交界”

    夏羽寒完全不敢踏出车外了。

    就算那三名恶煞凡人看不到,但她的净眼可看得一清二楚。

    大小花色不一的暗色鲈鳗,全都从溪面飙飞而起。

    那数量,多到即使隔著三层阵法,她都能听到鱼身劈哩啪啦甩动的声响,宛如暴风吹起了满室书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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