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绝难长得这般标致”
    “哼哼,九姐你这可就武断了,我不是江南出生难道就不标致了”
    “你不一样,你是个鬼灵精”
    两人笑作一团,而后半点不拿自己当初见面的人,已然各个自居为姐姐了,十分自来熟,极亲善地开始问,诸如你原先的家在哪里啊真是江南人吗父母何方人士啊家里原来有兄弟姊妹么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看什么穿什么等等。
    那一大通的问题,顾归尘大半答不上来,或者答不知道和没有
    “我没有家。”
    “我不知道我生在哪里。”
    “我没有父母。”
    “我没有兄弟姊妹。”
    “我辟谷后不吃东西。”
    “我要修行,我不会去玩。”
    “我穿穿衣服。”
    两人先开始给他那一板一眼的回答逗得直笑,笑后又不免感到心酸
    这就是天赋绝佳的坏处了,多半很小的时候便被送出来修行,估计父母亲人和家乡,都已忘得只剩影儿了罢。
    在修真界,此类情况不少见。
    两人就一左一右,合力将他拉出花丛。
    他骤然曝露在春日暖阳底下,呆愣愣的。
    顾霖铃替他拍去头发和衣服上沾染的草叶花瓣顾十五则蹦跳着绕他转了一圈,而后拍着胸脯道
    “你放心,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啦”
    当天中午,顾霖铃就下厨了,极力往他碗里塞各式江南菜品。
    可惜他是常年不碰人间伙食的,吃着非常不习惯,又怕伤了人家的好意,忐忑得不行。
    于是一桌的人都在安抚他,说你不要怕,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
    奇怪的是,饭后的江南小点心里,有一道非常甜腻的糯米糕明明他的舌头十分不适应口味太重的东西,却接连吃了五个。
    一家子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感到惊讶。
    唯有顾霖铃噗嗤笑出声,上前亲昵地搂住他半边肩膀,笑道“我就说吧,你果然是江水边生的”
    原来这道糯米糕的取材也好,做法也罢,都是来自南陆三条大江畔的凡间人家,自然包括汐河在内。
    顾霖铃做出的这道,论口味纵然与汐河人家的不完全相同,但也非常接近了。
    “不是江水边生的娃娃,都吃不惯这么甜的”
    她笑嘻嘻假作埋怨,说众口难调啊,往年家里只有我一人爱吃甜的,其余人,比如西江来的霁风霁雪,喜欢辣口还有的喜欢咸口酸口,偏没有人爱甜口的。
    现在终于来了个和我口味一样的,我终于不必孤零零吃独食了
    她又拿了块糯米饼递过去,看见顾归尘乖巧地接住,笑意更盛。
    “我在家里行九,恰好你行十九”她说着抬头环视四周站成一圈儿笑着的人,“你们谁都别和我抢,以后这个娃娃同我最亲”
    “快叫九姐姐以后天天给你做点心吃”说着一脸期盼地向顾归尘望去。
    这时他舌尖绽开浓厚的甜味米香,不知为何,脑海里模模糊糊闪过些画面张口想喊九姐姐,可结果话到嘴边,脱口而出成一句“阿姐”
    顾霖铃没在意他具体怎么叫,欢喜得紧。
    唯有一点,也是后来让家里人感到奇怪的,顾归尘会叫二姐、四姐、十姐姐、十五姐姐可唯独对顾霖铃,更情愿喊“阿姐”。
    顾霖铃常以之为十九在家里同她最亲厚的证明。
    可没人明白他为何会这样喊,包括他自己也不理解。
    好像初遇的当天午后,他在春日照耀底下,吃着第七个糯米饼十五突然惊呼“十九,你怎么哭了”
    说着,拿指尖去点他右脸庞划落的一颗泪珠,眉头上蹙着一缕担忧。
    他抬手一摸,发现脸上的确冰凉凉的,可若非十五提醒,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哭。
    只是脑海里瞬间又闪过好些模糊画面,恍惚中一个院落里,也有个身量仅是少女的影子,向他递点心。
    他的泪越擦越多,慌得顾霖铃忙掏出帕子。
    可他的声音语调却和汹涌的泪意相矛盾,平静无起伏,近乎冷淡,间或带有些迷茫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又好像现在,他被人押下马车,抬头望见巍峨山峦底下,矗立一座气势雄浑的山门,上书“崇明剑派”四个大字。
    他的泪全落在衣襟上,手被束缚住,也没法去揩。
    一步踏入此地后,人间又将死去一个顾归尘,而道途上,又将多出一个无亲无故、无心无情的顾忘尘
    不知来处,更不知归处。
    他一入门便被定下了洗心魔的“受洗日”,定在剑道大会决战后的第二十一天,据说是个黄道吉日,在当天斩去前缘,忘却过往获得新生,未来求道的路上,将气运加身,有望领略道途之巅的风景。
    在他一脚迈过山门的时候,恰逢山尽头朝阳东升,云开日现,第一场秋雨竟停了。
    远方的顾霖铃和十三,与他沐浴同一轮旭日。
    十三在祠堂里,正拿着拂尘,扫过竖着许多牌位的桌案。
    顾霖铃坐在祠堂的门槛上,散开头发,正拿着梳子打理。
    她头顶的屋檐上还滴着雨水,可眼前坑洼的石砖上,一汪积水已经被阳光照得晃眼明亮。
    她将那汪积水当作明镜,对着梳发,笑意盈盈的。
    若非背后就矗着好多逝者的牌位,光看她那情态,只怕会误以为她是个待嫁的姑娘,欢欢喜喜在梳妆,准备去见心上人了。
    “诶,十三,替我拿把剪子来。”她不光脸上欢喜,声音也欢喜。
    十三听言低头,在香案上摸了把剪烛火的铜剪,回头一看顾霖铃的模样,手却蓦地一抖
    将人送出门后,也不过一夜功夫,她头发白了一半。
    顾霖铃正对着檐下那汪清澈的水洼,背对着逝去亲人的亡灵,仍抿住唇笑,一点一点剪她的白发。
    一缕缕掺星点黑色的银丝相互缠绕,簌簌落在地面。
    十三不知何时也坐在她身畔,倚在门框上,望着天怔然出神。
    他想问你们能看到吗假若你们还在世,也会这样选吗
    家里只是走了一个人,却近乎带走这屋里的全部生气,因过去家中唯一一个会绽开无忧笑颜的孩子,在昨天死了,被她亲手所杀。
    她剪着剪着,笑容从来不变,依旧那样灿烂,宛若多年前她第一次在迎春花丛里发现那个孩子时一般灿然,她突然就问
    “十三啊,你想离开这儿吗”
    十三掩面哭了,哽咽中说什么,您就是要赶我走,也没谁会愿意收,我是个资质愚钝的,哪个宗门瞧得上
    “那好,我们便一同熬死在这里。”
    祠堂前,亡灵们的注视下,耳畔唯余咔嚓的剪发声响。
    不知过去多久,她终于剪掉那些最显眼的银丝,又将头发仔细梳理起来,对着水面照了许久,确定仪容妥当后,竟跳跃起来,在雨后晴空下,如同无忧无虑的少女般,扬起裙裾打了个转儿。
    她回眸笑时,问十三
    “十三,你说,你我之间,谁会先离开人世”
    这问话,和她的笑容太不相宜了。
    十三说,多半,是我先走。
    她就向着天空笑
    “那好,真到了那一天,我来亲手葬你的骨灰,我来亲手刻你的碑。”
    “我来亲手”她忽然低头,侧身望进祠堂内,那寓意为死亡的木牌上,篆刻的一个个或陌生或熟悉的名字,“将你葬入这里。”
    她的笑容也是最坚定的誓言,说给生者听,亦说给逝者听
    “我会在这里守着你们,到我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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