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雨声如爆豆鸣响, 湮灭了两人本就屏住的轻微呼吸声。
    洛朝举起匕首, 对准其心脏。
    顾归尘握紧了剑,起手式已然摆出。
    双方严阵以待,都在积蓄气力, 伺机出手。
    洛朝知道,与顾归尘相比,论近战他乃是弱项,但此时此刻,论力量、速度、灵敏完好无伤的他,无论如何要比重伤的顾归尘强出许多。
    今生第一次, 他真正对此人起杀意,只想尽快做个了断,而无法忍受永远如此耗下去。
    但他很害怕自己稍一拖延, 杀心就会动摇, 会不忍下手。
    所以他不打算拖慢哪怕一个呼吸,他决定要一击必杀。
    他从顾归尘执拗的眼神里, 也看出了相似的意味一招定胜负。
    两方都如审慎的捕猎者在观察猎物, 不放过对方一丝一毫的轻微动作。
    洛朝在脑海中推演对方接下来的攻击路径
    大概是, 剑尖攻向腰腹,若敌方往右侧躲,可能会迅速上挑斜刺,直取心房。
    他不觉得自己的推断会错,因为今生开始后, 他全程观看了顾归尘的很多次战斗,自觉已摸透了此人的战斗思维。
    他也大致推测出,此剑招的变式很多,两人一旦靠近到一尺之内后,凭顾归尘的剑道造诣,会占据绝对上风,届时无论他向哪个方向躲,都必然会受一剑之伤。
    躲开腰腹,向不同角度闪避,则剑刃会分别刺往气海、丹田、咽喉、心房、肺叶全是命门所在。
    所以,干脆完全不躲,以伤换伤,藉此夺得战机,一刀没入对方心脉。
    毕竟,受伤对他而言,根本不值得在意但顾归尘不一样,他本已伤势重重,哪怕身体的愈合力也远超常人,只要这一刀刺得够深,也多半可快速致命。
    精神极度集中时,洛朝眼中的一切都慢下来,包括倾盆而下的雨,和顾归尘被打湿的衣袖尾部,那如流滴落的水珠。
    过招开始的瞬间,前半招内,一切如他所料。
    两人间的距离在迅速缩短,各自破开重重雨帘,水花四溅中,他的刀尖方向也随之调整始终对准顾归尘心脉处。
    同时,顾归尘的剑式轨迹,也和他预想的无甚差别。
    剑刃攻至近前时,他的匕首锋尖,也离顾归尘的心口越来越近十九寸、十七寸、十六还有八寸。
    这时候,长兵器相对于短兵器的优势体现出来了对方的长剑到得比他的短刀更快,他选择右侧躲,否则此刻便会被剑尖刺入腹部。
    于是,剑招瞬间变式,果然如他所料取向心房,这次他若不后退则必会受伤,但他不打算躲,而是维持原姿势,继续向人心口刺去。
    七寸五寸还有三寸。
    若照此刻形式发展下去,两人的攻击会同时没入对方心脉。
    半个呼吸内,他的刀刃终至顾归尘心口,霎那间刺入对方心脏中两寸有余。
    他的手很稳,可预料中自身心房的刺痛感却未曾传来,反而,在刀尖刺破顾归尘衣料的瞬间,噗呲的血肉穿透声之外,还有“哐当”一下金属坠地声。
    洛朝的意识随之怔了一下,心道这不对劲。
    两个字浮现于脑海弃剑
    没等他继续深思或惊讶,只见惯性之下,那把刀直直刺穿过去,刀尖露出点亮光,扎破顾归尘背部衣物后,在雨里闪烁着血芒。
    会刺得这样深,不是因为他加重了手上力道,而是顾归尘弃剑的瞬间,改刃战为肉搏,竟刹那间用双手锁住了他的双臂,他的腕部也因此脱力,刀柄即刻脱手
    可顾归尘却没后退并将刀取出来,而是顺势将他压倒向地面刀自然在前倾压迫的霎那完全刺穿心房。
    他一时直直往地面倒去,双手大开,心神慌乱,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前,顾归尘又迅速单手锁住了他的咽喉,就在他背部触地的一刹,对方正在锁喉的手臂又一个肘击,扣住了他的右臂关节,另一只手更是立刻扣死了他的左手腕。
    他顿时躺在地上,四肢全被锁住,一丝一毫也无法动弹,因为腿部膝盖等身体各处须用力的关节,也都被对方死死压制住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洛朝僵硬着身体,如此愣怔了起码十数个呼吸,等到凉雨沁得额头冰冷,他才稍稍醒神,视线重新聚焦。
    顾归尘也正盯住了他,瞳孔一片漆黑。
    洛朝思绪很乱,满心都是“弃剑”两个字,以至他下意识唤了声“阿尘”
    “我在。”这声音略显嘶哑,明显气力虚弱。
    但顾归尘锁住他咽喉的手竟随之更扣紧几分。
    他顿时觉得有些无法呼吸,视线不自主地挪向外露在顾归尘心脉处的刀柄刺得虽深,可因伤口缝隙不大,血一开始流得并不快,何况对方穿着红衣,尚未浸透衣物的血迹蔓延时,看上去并不显眼。
    不过,这只是一时的,若不赶快上药治疗,任由伤口持续扩大,失血昏迷等等只是迟早的事。
    可顾归尘明显没有放手去疗伤的意思,此刻,他一手锁喉、一手扣腕,俯撑在地上,洛朝被他困在两臂之间,完全逃脱不得。
    两人身体相隔半臂之遥,恰能将彼此神情看得一清二楚,顾归尘若靠得再近些,心脉处插着的刀柄就会触及洛朝的胸膛。
    静默相对中,雨势更大了,哗哗雨声淹没一切。
    但洛朝没淋到太多雨,因为大半雨水都被顾归尘的身体挡住了,且他湿透的长发垂下来,几绺发尾好巧不巧挠在洛朝脸颊上,有些痒。
    洛朝思绪空白,等了很久,也不见顾归尘做出下一步攻击动作,倒是那衣襟处的血色,在显见加深。
    他不清楚眼下这局面,该算是谁胜谁负
    顾归尘虽心口中了一刀,却以此为代价将他压制住了,此刻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对方若想得胜,最简单的,扼断他的咽喉就是了。
    可顾归尘只是维持原样,连眼神也没丝毫变化,沉静如水,且一眼不眨注视着他。
    他摸不清这人在想什么,于是眉头轻动,不由自主又唤“阿尘”
    顾归尘竟没能立刻回应,脸色苍白,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答了句“我在。”
    他这才发现,顾归尘的瞳孔有些涣散,只怕意识已开始模糊了,反应才会如此迟钝。
    再看那衣襟处,已经有血珠缓缓滴落。
    在漆黑的夜里,这点红实在过于刺目,看得他心中微颤了一下。
    他轻声叹气,感到些许无奈,到底心软了,就尝试劝着“阿尘,放开我好吗”
    “这次,算我们平局先放开我,去疗伤,好吗”
    哪知顾归尘重重摇头,即将涣散的视线忽然凝聚起来,吐字难得清晰且重,“你会逃。”
    也不知方才他听没听清洛朝的全部话语,手上锁喉力道加重的同时,答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声音沙哑,话语坚决不可回转
    “我一定会看好你的到我死为止”
    他心道不惜一切代价。
    没有人可以杀你,即便你自己也不行除非我亲手取你性命。
    洛朝毫不意外他这反应,眼中无奈之色更深,“这样没用的。”
    “你只会立刻死在这里。”
    话音未落,顾归尘心脉处伤口,血果然流得更快。
    同样过了好一会儿,顾归尘才凝聚起意识回答,他扣住人咽喉的手在微颤,“死不我不会死的。”
    说着,颤抖的手间,力度又一次加重,他眸子漆黑,目光重新凝聚,眼底满是固执倔傲,一字字颤声道
    “你还活着呢,我怎么敢死。”
    洛朝深知这人执拗起来,根本不讲道理,也听不进半句劝,因此只得激将,“你以为这样有用吗”
    他声音放冷,“我若真想逃,你觉得你能拦住我”
    顾归尘轻笑一声,唇间似乎溢出点血色,可又给他狠狠咽下去了,那样子死不服输,丢出的话也照旧倔得很,“事在人为。”
    洛朝轻嗤一声,讽道“人为人恰恰是最不可信的。”
    “何况你伤成这样,只要稍一疏忽,我就能寻见机会逃开。”
    顾归尘眸子极暗,低头凑近了点,眉宇间流露出色,语调却郑重非常,“对于你,我从来慎重万分。”
    说着,故意和人唱反调似的,他扣紧洛朝左腕的手更用力了,几乎箍死,多半压出红痕了。
    洛朝觉得腕部有点微痛,却不甚在意。
    局面越拖下去,对他越有利既然这顽固不化的家伙不听劝,他也没必要横加干涉什么。
    他甚至暂时闭眼,调整有些起伏的心绪。
    直到,急雨蓦地淋上面颊,打得他眼睫全湿,呼吸也被浇得十分冰凉。
    一直以身体挡住雨水的人,似乎终于无力匍匐下来。
    他听到顾归尘因痛楚而没能忍住的一声闷哼。
    声音才落,滚烫的血就浇下来了,淋到他脸颊上。
    忙睁开眼时,发现顾归尘已和他靠得极近,沾满凌乱湿透发丝的额头正无力靠在他右肩膀上,其胸口处插着的匕首刀柄,则杵在他右侧腋下。
    但先前当头淋下的这些鲜血,却是顾归尘口间止不住溢出的。
    其心脉处的伤口,血流得更多,即便隔着冷雨、隔着衣衫,洛朝也能感到胸膛处肌肤被血烫得一片温热。
    他能感受在顾归尘在挣扎,似乎还想撑起身子他满心无可奈何,左腕微一用力,就挣脱了原本稳固而现今脆弱的钳制,顺势环住了顾归尘的侧腰,正要扶着人坐起来,打算先替人将刀取出来
    没想到,才直起半个身子,忽而身上一重,某人居然又死死压了下来。
    且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面重新扣住他的左腕,一面歪头狠狠咬住了他的右肩,吞着血含混道“别想逃。”
    他一时又无法动弹了,瞬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语气冷硬,其内哽着一股无名怒火,“行就当我是想逃”
    他咬牙切齿的,“那你是想死”
    哪知顾归尘闭着眼,在他耳畔既笑又哼,唇边血溢不止,模样看着又傻又倔,“我不会死的。”
    洛朝被气得眼前一阵发黑,“你是生是死,由得了你”
    他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蠢货你要这样还不死,肯定是阎王爷嫌你蠢不肯收你
    顾归尘却犟得很,还是迷迷糊糊中在笑,笑出带血的齿,神情固执,字字带血腥气,“就由得我”
    他应该意识混沌了,抱着人开始说胡话,“你也由得我别想逃,更别想死。”
    洛朝气得说不出话,不住深呼吸,克制住将人一把摔到地上的冲动。
    可余光瞥见这傻子瞳孔已然完全涣散,他的火气又一下消了,万分无奈下只能先服软,“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这次算我输,我放弃,我不逃你先放开我,咱们先疗伤,好吗”
    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人应声,他的心蓦地沉了一下,立马唤道“阿尘”
    顾归尘终于轻轻哼了一下,且又笑起来,说话有气无力的,“我不信你又说谎。”
    他听了眼角一酸,心里五味杂陈,“随你信不信。”
    而后又气不过,添了句,“我管你的死活”
    顾归尘却半寐着眼、在人耳畔嘻嘻地笑,故意和人拌嘴一样,“我活得好好的呢”
    心中则道所以你也别想死。
    他说着,似乎终于恢复了点力气,还主动将脸颊贴过来,本来四散的视焦稍稍汇聚,沾了雨的眼睫忽闪着,轻声问“你冷吗”
    洛朝感到他的脸庞冰得不行,更气了,竖眉叱道“你问我冷不冷”
    顾归尘则以为他是嫌冷,于是努力将身体又撑起一点,挡住了更多急落的雨水。
    洛朝却因此将对方满身血迹看得更清晰了哪怕雨水始终快速冲刷而过,顾归尘唇边还是有几道刺目的血痕。
    他一时心头酸楚,又开始劝“先治伤好吗”
    顾归尘拼命摇头。
    他又气又无奈,声音竟含了份悲楚,“你会死的。”
    顾归尘还是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固执己见且毫无道理,“我不会。”
    结果话音才落,他就痛苦中闷哼一声,似乎气血涌动,但他再度死死咽下去了。
    寂静深夜,雨势更大了。
    洛朝看他被暴雨毫无遮拦地浇淋着,总觉得不安,心率凌乱,跳得忽慢忽快,神思空白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阿尘,别这样这不值得。”
    谁料抬眼望到顾归尘近在咫尺的眸中一片死寂,竟将过去某句话原意奉还,那声音和雨一样冷
    “我值不值得,我要死要活与你何干”
    他们在雨中默然对视,心绪各自起伏汹涌,口中却皆是无言。
    直到夜空里闪电迅疾划过,轰隆雷鸣随后到了,响彻耳畔。
    顾归尘忍不住呕血的声音被雷声遮盖住了。
    等洛朝反应过来时,眼睫已被血珠沾满,视界中一片凄艳的红。
    他惊慌中没来得及唤一声,突然感到顾归尘分别锁住自己咽喉和左腕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瞬间,更多血洒下来,溅在他的脸颊、眼睑、鼻翼。
    同时,胸膛处也漫过一片清晰的滚烫之意对方心脉处久久没能上药,如流涌出鲜血来。
    且顾归尘本已支撑起来的身体,再度脱力倒在他侧边,无力垂下的脑袋刚好埋在他肩窝。
    其呼吸声哪怕近在耳畔都听不真切,倒是拼命咽血后、被血液呛住喉咙的咳声极清楚,每咳一下,都有更多鲜血涌出,浇在他耳畔,没入他颈间
    这一瞬间,他前世千余年,被摆布控制命运时,始终盘桓在心头的种种怒怨还有近数月来,他时刻沸腾于灵魂中的种种愤怒、疯狂、不甘、怨恨竟都被这一泼热血浇得透凉他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且意识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会死的,这个人真的会死的。
    哪怕不是死在今日,只要那刻骨执念未消,就终有一天要死,即便身不死,灵魂也必死。
    他目光惘然无措,心中默念且一定是因我而死。
    因为那执念只对着我因为这个举世无双的傻子,似乎是为了我而活下来。
    他忆及过往,忽然明悟了什么
    过去自己某些误以为,实在太过幼稚了。
    所谓生死相依之诺,怎会因为一对铃铛的解或系,就被解除或缔结
    是否生死相依,从来不在于物,而在于人。
    他曾觉得两个本来毫不相干的人,要互许生死之诺,绝对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却忘了
    承诺不是被应允出来的,而是被践行出来的,哪怕这傻子只是孤零零地一厢情愿在践诺。
    想到这里,他心头酸楚更甚,自问着
    为什么呢
    天下之大,芸芸众生里,为何偏偏选择我
    明明我是最不适合的人。
    他未来得及收拾纷乱的心绪,突然,顾归尘一直扣在他左腕的那只手,脱力了。
    透骨寒凉的冰冷在这一刻攫住了他的灵魂。
    无穷无尽的恐慌瞬间他在心头爆裂开来,他脱口急唤“阿尘”
    顾归尘此刻合着眼,嘴唇动了一下,没能够发出声音。
    他顿时恐慌更甚,又急唤“阿尘,你能听见吗”
    顾归尘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洛朝的心沉了沉,呼吸几被窒住,“那你应我你快应我一声。”
    他又听见顾归尘咽血的声音,对方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道出一声气若游丝的“我在”。
    他的心稍稍回落,可仍旧极度惶恐,立刻劝着
    “阿尘,你快坐起来,我替你把刀取了”
    谁知顾归尘还是死倔,一直无力垂落的眼竟蓦地睁开,视焦是完全散的他应该看不清任何东西,只顽固地念了句,“我不。”
    洛朝努力笑得柔和些,眼眶酸胀,继续劝“你听话不然血会流得更快”
    顾归尘无力应答了。
    洛朝轻吸一口气,打算趁人濒临昏迷时,将之扶起来谁知,本来话都没力气说的人,感知到他的动作,竟不顾伤口狰狞,死命挣扎起来,要将他压制住,还喃喃念着“别想别想逃”
    挣动间,顾归尘心脉处的伤口扩大,一刹那,血再度蔓涌开来,烫得他心头冰凉,他顿时不敢有任何动作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是雨还是泪,颤声道“我不逃我真的不逃,你安静,别动听话,好吗”
    顾归尘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洛朝知道此刻的自己,无论说出任何话,这固执的傻子都绝不会信不由得含着悲意问“阿尘,为什么为什么呢”
    你难道不明白弃剑之举的含义吗
    为什么,要对着我弃剑
    他前世今生只看到顾归尘弃剑过两次
    一次在今生最初,对着本可轻易打败的顾霁风,甘愿束手就擒,于战斗的关键点毅然弃剑,还为此受了重伤。
    第二次,则在梦中幻境,下雪后小小的院落内,对着苏梦鸾那孩子,毫不犹豫地弃剑。
    对剑修而言,弃剑之举的含义一向是极重的,可以解释为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也可以作更多理解,比如就情谊而言,也许在顾归尘心里,此刻的他和过去的亲人们是同等重要的。
    但他声声问着为什么,显然不仅仅是问一个单独的弃剑之举,而是在问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呢
    这对我而来的全部执念,深刻至此,到底因何而起呢
    顾归尘大概也不明白他在问哪一个为什么,意识混沌迷蒙间,靠在人肩窝,只呓语呢喃
    “因为因为我没有办法”
    他念着念着居然低声哭起来,那呜咽断断续续的,“我没有没有任何办法。”
    他朦胧中想雪是握不住的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人一次次死去。
    前世也是如此,没有谁愿意等待他,所有人离开的时候,都决绝无悔,毅然不回头。
    他面对着那些背影,往往连挽留的理由都说不出来好像他天生活该被抛弃。
    这些天来,成日目睹洛朝在死生之间饱受折磨他明明从不会真正入睡,偶尔闭目短暂休憩时,却总好像坠入梦境
    一开始,是对方数度当场自尽的画面,在他眼前重复闪现。
    后来,却出现一些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有一个梦里,是漫天红叶秋山。
    他好似认识这里,并在此居住了很久,却怎样也回想不起此处到底是何方。
    梦中的他握着极质朴的木剑,身穿素雅的白衫明明他已很多年不穿白色的服饰,日升月落间,每天去山中习剑。
    练剑对他而言,是同呼吸一样寻常的事情,而寂静的深山枫林,也算不得罕见的景色,因此他静坐在林中目对澄澈蓝天,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
    他在梦中的意识是半模糊的,便对自己低语到底只是个梦罢了。
    结果这梦断断续续出现了好多天,仿佛山中无岁月,而他确实曾在这个地方,度过了一段漫长而静谧的日子。
    他总是独自一人。
    最初他并不觉得这有哪儿奇怪,毕竟,前世千余年,绝大部分日子里,他都是独自一人。
    如果,这个梦境是昨日重现,那么他从始至终孤零零的一个,倒显得很真实。
    可明知应该如此,他却总是抬头望向身畔某些枫树的树顶,朦朦胧胧中在寻找什么。
    待发现那些树杈间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后,他竟觉得心里也空落落的。
    仿佛那儿本该有另一个人。
    另一个梦则更古怪。
    那是个山中雪夜,他蹒跚在阴暗的山路上,步履慌张,跌跌撞撞,形容狼狈,好像身后有鬼怪追赶似的。
    雪天路滑,他时不时会踩到冰面,于是摔倒在地,挣扎好久才重新站起来,且继续不顾一切往前跑。
    天色太暗了,他眼前什么也看不清。
    他在这冰冷黑暗中,亡命奔逃了许久,他似乎要拼命去往什么地方他知道这条路上只会有自己一个人,因此他是习惯黑暗的。
    然而,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路途上,却突然亮起一盏灯。
    那灯芒柔和而不刺眼,照亮了身畔三尺方圆其实,雪夜山中,敌追在后,前路无望,一盏灯帮不了他什么,可他就是因此而落泪了。
    他为之温暖了许久,总以为这点灯芒会永远陪伴在身侧,直到有一天,无缘无故的,灯灭了。
    这个梦反反复复现于他脑海,和洛朝在血色里濒死的苍白面容一起,在数月间不断折磨着他的精神。
    好似现在,他一闭眼就能看见苍茫雪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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