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果然,洛朝眼底冰冷一片,竟蓦地大笑起来,几乎笑出眼泪,连声讽赞,“好好好你这个人啊,顽固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他冷笑中摸出匕首,“你既不肯给我路走,就莫怪我自己凿出路来”
    当鲜血溅到脸庞上时,顾归尘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时空开始模糊扭曲,倒回至一刻钟前只听哐当的金属叩地声,他的剑掉在地上。
    他的神情依旧至深茫然惊惧,泪水不自觉往下流,反反复复在心中自问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这次是春季真正到来后,洛朝第一次在他面前自尽。
    他望着群山青翠,莺啼柳绿竟然再度联想到深冬的雪
    雪是握不住的,攥得越紧,化得越快,终会流逝到杳无可寻。
    自殒魂崖一别后,他再不敢坚定地拦在洛朝的前方,挡住通往绝境的路。
    他只敢默默尾随其后,无言目睹一切惨象,最终在人意识昏迷、濒临死亡时,迅速靠近过去,破开一路险象环生,拼命将人从死地中救出来。
    这深冬过后的春季三月里,本该是万物复苏生机的岁月,他们却辗转在五域各大令人闻风丧胆的绝境中。
    从中域边缘到南陆内部,足足两个月有余,他一次又一次亲眼看着这人赴往死地,被妖兽撕咬、鬼怪吞没、阴气侵蚀却依旧求死不能。
    顾归尘看出了他眼底的坚决不到山穷水尽、再无路可走时,就绝不甘愿被永劫困锁。
    哪怕再试上一千次一万次,让时光无尽倒转下去,他也要求得一个终结。
    顾归尘亲眼看着他面对死亡时的态度日渐冷漠下去,好像发生在他身上的痛苦根本和他本人无关,有时妖兽的尖牙啃到骨骼上,他竟连眉头也不动一下。
    他从来不喊疼,顾归尘却觉得痛到要死了,或许比直接去死更难受。
    前世今生,顾归尘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人与人之间,痛苦是可以相连的。
    切于彼身之刀刃,剜去吾心之血肉。
    他在终日望不到尽头的血色里,每每将一浑身骨碎筋折的人救出来,这时候洛朝往往陷入至深的昏沉里,不会开口讽刺他,也不会睁开眼流露出难掩的恨意
    顾归尘明白对方的恨全是真实的现在的洛朝,或许在整个世界上,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自己。
    为什么呢因为他是打碎希望的那个人。
    他的每一次出现,都是种提醒,使过去的某一幕不断重现在洛朝的脑海中在血海漫天里,眼睁睁看着最后的希望破灭。
    如果没有他,也许现如今的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顾归尘问过自己无数次是我做错了吗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吗
    这个问题可能根本没有答案,因为不论对错与否,当事情重来一遍,他的选择依旧不会变。
    他又一次感到宿命的无常也许,我们注定是敌人。
    只有在一人陷入昏迷时,注定站在对立面的他们,彼此间才能有片刻静谧
    有一次,他怀抱着对方鲜血淋漓的伤躯,垂眸看见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灼烫的泪不断滚下来,于是低头在人耳边低泣恳求着,“不要伤害自己”
    他试图唤起这人对此方世界哪怕一丝一毫的留恋言语中,他总是不敢提及自己,他觉得自己是最没有资格去挽留什么的,因此回忆着前世遇到过的很多人、听闻过的很多故事,尤其是,他想起闻歌那温婉若水的女子眼里,曾怀有对帝王最衷心的敬爱。
    事实上,若没有九陵帝尊的存在,这位命运坎坷的歌女,或将活得更凄凉。
    他抱着人喃喃自语,说什么“有很多人爱戴着你”、“他们还在等你出现”、“他们不能失去你”
    前世,帝王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天下万民,这曾挽救了无数人的一生。
    可他自语间,表面上说的是天下人,其实这段话真正指向的,更多是他自己,但他不敢言明,只能借别人的故事表达心绪,他断断续续说着,过度悲切中,语序有时都是混乱的。
    可话未过半,一直因重伤而安静躺在他怀里的洛朝,突然瞳孔紧缩,神情近乎惊恐,且拼了命地要挣脱他的怀抱,喉间还发出断续的、恰似悲嚎的音节,以至伤口被牵动,转眼淌下更多血来。
    他被吓了一跳,不明白洛朝为何忽然情绪如此过激,但万万不忍心看这人于鲜血直流中苦苦挣扎,因此只得迅速放手。
    洛朝跌跌撞撞站起来,脸上血迹斑斑,似惊慌中想要逃离,蹒跚向前走了几步后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于是回望向顾归尘,眼睁得很大,瞳仁因干涩而淌泪。
    他入魔了一样反复问“你也要困住我吗”
    顾归尘怔然失语,不及应一声是与不是,又听他接连哀嚎质问
    “我被困了一生还不够吗”
    “将我架在世界中心,永永远远监视着,要我当了一辈子囚徒”
    “这样还不够吗”
    他显然疯魔了,双目爬满血丝,喝骂着“滚开统统滚开”
    顾归尘见他腹部伤口在挣动间愈发狰狞,鲜血汩汩,骇得惊慌失措,情急之中想上前将人拥住,哭着道“别这样先治伤没有,我没有这样的意思我不会”
    那句“我不会困住你的,你想去任何地方我都可以陪着”才说了一半,他的神情就骤然凝固了,鲜血溅在他眼睫上,视界中尽是血色
    这是第一次,洛朝真正自尽在他怀里。
    时光开启倒转前,他看懂了对方的眼神意味冰冷、厌倦、深恨。
    顾归尘突然明白了世人对他的爱也好、恨也罢,都不能挽留他,人间任何美好的事物全都不能挽留他。
    他很清楚自己走后,今生许多人的命运会被改写或将十分凄苦,但他早受够了,他不愿再理会任何人任何事。
    爱恨对他都是负担。
    而我我同样是个早该消失的负担。
    顾归尘想通这一点后,忽然在模糊的时空里失声痛哭。
    自这第二次当面自尽后,洛朝拒绝任何人靠近他,这之中,包括顾归尘。
    他每逢濒死之际,若顾归尘强自要救他,便会果决非常,即刻自尽。
    如此三次之后,顾归尘终于再不敢临近他半步,只敢远远坠在后头,露出双惊惶哀惧的眼,遥遥望过去。
    救是死,不救亦是死,对顾归尘而言,这条绝路终于走到尽头了。
    这便是事与愿违,越拼命靠近,越将人推远。
    他只能一次次亲眼看着人死去,期间,他兀自默数着自尽也好、死于绝地也罢时光每倒转一次,他就用无形的刀,在心上刻一道血痕,结一道血疤,以作铭记。
    当他数到第二十九的那一天,也是个雷雨夜。
    洛朝身处一万兽窟的中央,神色冷漠平静,而各方围聚而来的野兽妖兽等,正磨牙啮啃他手臂的骨骼皮肉。
    鲜血渗了满地,在半尺方圆内深红刺目,蔓延开后,血迹反而被雨水冲刷得淡若无。
    彼时,顾归尘握在手中的剑突然颤抖了一下,他想起和洛朝最初相遇时,自己也曾毫不留情,杀了这人足足二十九次。
    那一刹,久久克制压抑在心底的某种情绪,骤然爆发出来。
    他那时恨得无以复加,雪亮剑刃出鞘,刺破天地,妖兽惨嚎声盖过雷雨爆鸣,成片的兽尸、羽翅、獠牙掉落在地
    他满身血迹冲到人近前,也疯了一样质问着
    “这就是你要的结局”
    他戾气盈眉,浑身都是斩妖兽后留下的血煞之气,对着倾盆大雨哭嚎嘶吼,披头散发,形容可怖,有若疯魔。
    “被鬼怪吞吃,作了养料被血泥腐化,成了阴魂死在暗无天日的幽谷深渊这就是你要的结局”
    洛朝不应他,冷淡地支起残破躯体,又侧身往兽窟更深处而去。
    顾归尘崩溃着哭喊,竟然再一次挡到他面前,半步不肯退,满身兽血、腥气扑鼻,他居然扔下剑,双手揪住对方衣领,凑到人面前,凄艳而笑,似哭非哭,深深吸气,一字一顿道
    “那你可死得真难堪。”
    这话诛心至极,竟将从来冷漠如石的人,也刺得颤了一下,但洛朝将一切脆弱的心绪狠咽下去,也一字字咬牙吞血道
    “我要生要死哪怕被野狗啃食,糟践的也是我自己的命,与你何干”
    他眸中戾气亦如刀刃,竟于重伤中强撑着,一把将顾归尘推开,“你算个什么东西滚开”
    说着,就要一步一跌,继续向险地深处行进。
    顾归尘摔倒在地,他疯癫般大笑,一边呓语着喃喃自问“我算个什么东西我算什么我算个什么“
    他呼吸急促,被大雨的腥冷呛得咳嗽不止,却迅速爬起来,拾起剑,又一次挡到洛朝跟前。
    尚带着血迹的剑刃,瞬间抵住了对方的咽喉。
    洛朝动作一顿,盯住他被冷雨淋湿的苍冷面庞。
    他哭着大笑,手中剑刃又逼近一分,划出血痕,“你问我算个什么那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永远永远别想再往前走一步”
    他说这话时,眸中尽是疯狂,“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
    话音落下后,此间唯留雨声。
    洛朝定定看了他许久。
    顾归尘毫不避闪,以分外狠绝癫狂的执拗目光,回视过去。
    最后,洛朝漠然退开数步,冷笑一下,转身离去前,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
    “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orz ,这段边写边修,还有部分没修好,一旦修好就放上来。
    只好先断出一部分发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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