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江明月出了问题,只知道事情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江明月上身向他靠过去,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背上,又说“越仲山,我们再试一次。”
    越仲山隐隐有些不想答应这话,他是要跟江明月永远在一起的,不存在一次还是两次。
    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同意,因为江明月努力想要爱他的表情太叫人心动,心动到脑袋里都嗡嗡作响。
    越仲山到家是四点三十五分,随手放在床边的手机被两个人碰下去的时间是六点二十八分,江明月求着他要水喝是八点三十七分,半夜醒来是凌晨两点四十一分。
    越仲山去客厅抽烟,平推窗户打开窜进来的夜风吹得他满身的凉意,抽到第四支,嘴里发苦,他去客房漱口,然后重新回到床上,江明月滚进他怀里,就又被他弄醒。
    越仲山控制不住力道地去吻江明月,听见他在困意里喃喃重复“爱你”。
    第二天闹钟响起,是八点零五分。
    江明月睁不开眼,他昨晚混乱骂过越仲山的话都不作数了,只知道说要睡觉。
    越仲山据晚上在哪里约会定了十多个地点,吸取上次的教训,并没有出国的计划。
    他选了很多衣服,都不满意,问到江明月马上崩溃的时候终于决定,然后临时失去了打领带的技能,江明月半睁着眼系了个很丑的结,他觉得很不错。
    餐桌上已经连续半个多月只有一个人,越仲山于是从客厅折回来,江明月坚决不起,被他抱到洗手台上坐着刷牙。
    电动牙刷一通猛震,江明月不能不醒。
    两个人吃完早餐一起出门,越仲山把他送到学校门口,江明月边退开边跟他再见,越仲山的表情很矜持,比第一次被江明月表白之后矜持一百倍,几乎又算个冷冰冰的模样,可他握着江明月的手腕舍不得放开。
    江明月这一天满课,但第二个大堂下课以后,江明楷就给他打电话,叫他到办公室去。
    一进门,乔依然先把手机还给江明月。
    那天晚上摔坏以后,他就换了手机,只是里面有些东西想恢复,又因为聊天记录里有一点稍微过分的照片,不方便随便拿到外面去修,所以找了江明楷。
    江明楷自然是交给他的秘书乔依然。
    “修好了,里面的东西都在。”
    总不可能叫他过来就为了说这个,江明月看了看江明楷,乔依然也看,江明楷示意她继续说。
    “找楼下技术部的小林弄的,没费多少功夫,但除了恢复,他还查到一个监控软件。
    乔依然尽量用公务的语气说“除了追踪定位,还可以看被监控手机的所有应用,就像通话记录、微信这些,甚至实时截屏、录音,也都可以做到,市面上也有很多类似的,安装报价在八千块到三万不等,安装之后,可以选择隐藏a,被安装软件的人很难发觉。”
    “很早以前,有人把这招用在生意上,所以我比较了解,但这事儿认真追究起来的话,后果非常严重,小生意不值得,大生意也没这个途径给对方去装,早就没人这么干了,只有亲密关系操作起来比较容易,行业内一般是抓出轨之类的私人侦探会建议客户来用,也有父母用来监督孩子,所以功能其实都差不多,价就差在客户的承受能力上面。”
    乔依然说了个软件的名字,江明月打开浏览器搜,网页没有任何相关内容,乔依然说“这种软件不可能这么公开,应用商城也没有,都是私下卖,不走量,装一单挣一单的钱。”
    江明月把手机锁屏,放在一边,坐了会儿,说“我现在搜这个,他能看到吗”
    乔依然一副并不知道是谁在江明月手机上装了这个东西的样子“这边已经卸载了,对方看不到,但之后应该会知道您发现了这个东西。”
    乔依然顿了顿,又说“不过我还是建议您换个手机,最好把电话卡也换掉,这种程序很难说,死灰复燃不是没有可能。”
    江明月没再说话,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只是越仲山想因为魏东东跟他吵架,竟然还要先假装看手机被他发现,算是很有战略。
    乔依然看向江明楷,江明楷冲门口微抬下巴,她就出去了。
    江明楷难得的什么都没说。
    江明月坐了很久,半晌,他从办公桌后面起身,走到江明月面前,把手搭在他肩上,感觉到他身体细微又持续的颤抖。
    手机响起来,江明月一开始没有意识到,直到响起第二遍铃声,江明楷替他接起电话。
    江明月怔怔地靠在江明楷身上,被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徐婕。”
    江明月叫了声“师姐。”
    徐婕打电话,是跟他说之前一起聚餐的时候,她老公带来一个同事,当时说见过江明月,问他记不记得。
    江明月说记得,徐婕就说那人今天跟徐婕要他的号码或微信,说有点事问他,徐婕问问他方不方便给。
    江明月说可以。
    等他挂了电话,江明楷就在他头上撸了把“我现在下班,想吃什么,还是回家”
    江明月说“回家吧。”
    江明楷就起身拿外套,但他自己没穿,抖开给江明月披上了。
    今天温度不高,江明月上来的时候把外套落在了车里。
    电梯下到二楼,手机又响。
    江明月没有心情接电话,但它跟前面徐婕打来的那个一样,契而不舍,江明月只好接了。
    一个客气的男声道“你好,请问这是江明月的电话吗”
    江明月说是的,又说你好。
    那人就做了番简单的自我介绍。
    聚餐那天,江明月没注意过他叫什么,今天才知道。
    李正云说后来想起了到底在哪见过他,问他去年夏天是不是总跑市政厅办事。
    江明月说是,李正云就问他事情办好没有。
    两个人最后约定半小时后见面,地方距离江明楷的办公楼不远,在同一个商圈,江明月明确不要江明楷送,所以他回去继续上班,江明月去见李正云。
    今天是工作日,这会儿三点半,正是上班时间。
    李正云穿西装,打领带,是通勤的打扮,比那天聚会的时候显得成熟,本来也已经三十岁出头,有公职人员的气质。
    他比江明月到得早一些,桌上已经摆着两杯龙井。
    江明月到了以后,他先起身跟江明月握了握手,又说了遍自己的名字“李正云,前几天刚见过。”
    “江明月。”
    这人看上去总是笑的,但不会叫人真觉得他脾气好,甚至在笑容底下还仍有些震慑力,身上带着严肃和不令人讨厌的圆滑。
    他打量江明月,应该是看出了江明月跟上一次见面时的状态有很大不同,也没有跟他寒暄的意思,但仍不开门见山。
    “怕迟到,一路催着出租车过来的,还好这会儿刚过午高峰,路上不堵。”
    江明月点点头。
    “今天没课”
    “上午满课,下午有事,翘了。”
    “徐婕说你学习很认真,态度也很端正,很适合走学术这条路,不过依我看,进体制内也很合适。”李正云把菜单推给他,“翘课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那我该打扰你了吧。”
    江明月没说话,他又说“这里的川菜很不错,我问过徐婕,你能吃辣,试一试,应该会喜欢的。”
    “你在电话里说,关于我先生的事是什么”
    李正云露出他标志性的笑容,好像是想叫江明月放松一些,如果江明月身上没有刚才的事,那他这个笑容的效果可能真的会很好。
    “不着急,边吃边谈。”
    江明月合上菜单“我没有胃口,说完就走。”
    他在李正云斟酌的时候起身,把自己的书包拎起来,抬腿就要走,李正云道“好,我们说事。”
    江明月前所未有地没有耐心,他虽然重新坐了下来,但书包在腿上放着,是随时就走的姿态。
    李正云还是招手叫服务生过来,随口点了几个家常的菜,然后面向江明月。
    “三年前,批文下来,城投公司跟两家企业合作,动工修建海城二中的新校区,建成后,校内包含成熟的医疗和休闲系统,是海城乃至周边几个市规模最大的标准高中。”
    江明月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李正云给了他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接着说
    “那两家企业的其中一家,属于越氏名下,归总公司直接管理,当时的签字的负责人就是越仲廉,越氏老总的亲堂弟,很大一部分采买的流水都从那儿出来。前阵子,陆续有学生发生过敏,检查的过程也闹了不少故事,最后查出来的原因,是校医院的用漆不达标。”
    “不包括其他任何项目,二中新校区光花在原料上的钱就不下十五个亿,所以教体局、市政府的领导都很好奇,油漆都不达标,那十五个亿上哪去了。”
    学生因为用漆不达标过敏的新闻江明月听过,当年还闹得很大。
    因为刚搬校区不久,当时主流媒体又对二中的规模大吹特吹,过敏的原委,却与这位市政厅的工作人员说得相差甚远。
    校医院那么大,只有其中一间厕所不合,最后也查明白,是一个小包工头吃了点回扣,施工的过程中就被发现,只有那间厕所没被排查干净,好在几个学生过敏都不严重,后续也很快就解决了。
    去年市政厅领导大换血,上届领导吃的钱拿不回来是板上钉钉,但怎么也要想点办法让底下的人吐出来。
    江明月知道越仲山要有麻烦,更知道他一直都有麻烦,这种事不算什么,听完以后比没听时都要烦躁,觉得浪费了自己的耐心。
    “我听懂了,但你们要调查他,按规定走程序就可以,不用把这种事都告诉我,难道觉得我能什么情报”
    江明月说出情报两个字,自己觉得荒谬。
    李正云是真的笑了,抬手给他添茶“刚才说的,都是发出来的文里有的东西,谁都可以看,本来就是给人民群众公示的,至于情报现代社会,不是演谍战片,我的意思,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这是我的私人电话,就当聊天,你就那么一说,我就那么一听,不要有压力,我随时有空。”
    他的名片上的职位是办公室副主任,但没写明白是哪个办公室。
    江明月看了一眼,放在桌上,并不在意礼貌的问题“我没什么想说的,更谈不上要找你聊天,以后也不用联系。”
    李正云一直是好整以暇的姿态,江明月本身就不好的态度急转直下,他仍面带笑容。
    “越总年轻有为,你们新婚一年,可能”
    “我们怎么样,是我们的事,他是我的丈夫,您不应该对我说这些,今天的行为也非常不合适。”
    李正云事先并没有打算这么直接,但他收到江家也许打算离婚的消息以后,就知道这件事没有缓着办的可能,只能去试。
    他的考虑,江明月不配合就算了,但如果配合,说出的几句话也许比他们查半年出来的内容都要多。
    “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说,在市政厅见过你。”
    李正云道“你家里的事过去也不算久,那段时间总来市政厅,夏天,海城雨最多的时候,有一次我碰上你没带伞,淋着雨进来,找人签字也没签上,在走廊里拉住我,问我税务上的人什么时候上班。”
    江明月记得有这么回事,但不记得对方的面貌。
    李正云看了他一会儿,语气和神情都还是淡淡的,带着笑“你就没想过,我既然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又非亲非故,可以说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难道真会这么没脑子冲上来就问”
    说到这里,江明月就算再心不在焉,也不会想不到李正云接下来要说的大致是什么。
    他觉得不想听,可李正云一刻不停地说。
    “那时候,还是林市长跟曹书记在任,全市政厅的人都知道,江家的事不能直接办,更不能直接拒,要拖着慢慢来这种事没人会宣之于口,大家都不是饭桶,市长和书记身边的人提个名字,就都明白该怎么做,你淋了那么多雨,在办公室门外几个小时接着几个小时得等,难道真觉得是体制内办事就都这样”
    “你跟三家律所挨着打电话请他们接案子的时候,其中两家跟我在一起吃饭,海城没人接你们家的委托,为什么”
    “我实话实说,今天这么急得突然找你,是因为收到消息,说你哥哥江明楷在接触离婚律师,他本人没有结婚,我想只有可能是你,加上最近你们开始分居”李正云顿了顿,道,“抱歉。”
    理所应当觉得他们因利益聚,也因利益散的公务员还在游说“你们开始分居,这是之前都没有过的,既然要离婚,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话”
    江明月没再管那个脑补得自得其乐的主任还在说什么,他甚至感觉到有些想吐,迷茫地下了川菜馆的二楼,淋了不知多久,才感觉外面又在下雨。
    李正云只说对一句话,原来江家的事过去并没有多久。
    江明月很清晰地回忆起自己上一次淋雨,变成一只走投无路的落汤鸡。
    他被市政厅拒绝,被律所拒绝,被退婚,江明楷待在看守所里发高烧不退,徐盈玉也进了医院,重新陷入江文智去世的恐慌中;
    学业止步,让他到现在还在重复当时做了一年的工作,洗了几个月的化学仪器,给实验室所有人打下手,手上全是过敏的红痕,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换了很多种药膏去擦,一直到江明楷去贿赂教授,他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回溯到那一天,他上了越仲山的车,还感激越仲山送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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