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长玉浑身便僵硬起来。
    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只手捏住她的脖颈,叫她不能呼吸。
    青石板上,血流成河,一颗蓬头垢面的人头鲜血淋漓地滚到了路边,还瞪着那双暴怒而惊恐的眼睛。
    长玉手一抖,赶紧松了手。
    薛长敏也瞥眼瞧见了,一张脸煞白。
    长玉坐在车里,听着马车轮子压过石板的轱辘声,轻轻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
    “燕草,怎么回事”长玉哑着嗓子道。
    燕草的声音磕磕巴巴的“是前头有北上的灾民们拦车恳请陛下开恩救济,被三皇子当中斩首了。”
    长玉心中一震。
    “是被南边造反的莲华教逼上北方的流民”薛长敏的声音有些发颤。
    长玉压着心绪,低声又朝燕草道“杀了多少人”
    燕草被吓坏了,哽咽着“老老少少十个人,陛下一句话也没问,直接吩咐三皇子杀了。”
    长玉突然觉得脑子里嗡然一声。
    她靠在马车背上,按了按跳得厉害的心房处,低声道“知道了。”
    过了骊县,车马进入骊山行宫。
    骊山乃是燕国福泽咸聚的宝地,山下三百余里,无数大大小小的寺庙环绕,一年当中香火旺盛。也正是因为如此,明昭帝当年即位之后,因李太后礼佛缘故,便下令在此修建行宫。
    入行宫之后,宫中自有早已经准备好接风的宫女太监相迎,又接了各处的主子前往各自的居所。
    长玉此番出宫是陪同安贵嫔养胎的,原本应该随着安贵嫔同住,可皇帝皇后尚在行宫,同住多有不便,于是只好同着长敏长忆几个姊妹住在一起。
    长玉带着脚伤,行动之间多有不便,到了暂住的宫苑之后,便关了宫门闭门不出。
    燕草和让眉叫人烧了热水过来,伺候着长玉沐浴了一番。
    泡在温热的水里,长玉方才觉得整个人松懈了下来。
    燕草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长玉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今日在骊县的时候受了惊吓,便拍了拍她的手背“若是觉得难受,就先下去歇息着,不用勉强。”
    燕草垂首跪安,脸色苍白,“奴婢去殿外头替帝姬守着。”话说完,便退了出去。
    长玉将目光从离开的燕草身上收回,回眸吩咐让眉道“添点热水吧。”
    让眉低眉顺目,应了一声是,背身过去舀了一勺热水添进高木盆当中。
    长玉将披散的湿法拢至一边肩膀上,回眸淡淡瞥了她一眼“怎么了燕草吓着,你也被吓着了”
    “奴婢不曾。”让眉放下手里的水瓢,垂手低声道。
    “那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作何”长玉折身过去,半趴在木桶便,抬眼瞧着让眉。
    让眉对上长玉那双沉黑的眼睛,“奴婢只是瞧见今日那些百姓们的神情,觉得很可怕。”
    “可怕”长玉皱了皱眉。
    “嗯。”让眉轻轻点了点头,“三皇子杀掉那些难民的时候,伏跪在一旁的那些百姓的眼睛通红,像在笼子的困兽一样。”
    让眉的话是没有说完的。
    长玉心里清楚她剩下没开口的另一半。
    男人们的权谋之道她不懂,可是她也知道,若是明昭帝再这样暴虐下去,将来激起抵抗的叛乱,可就不止南方的莲华教了。
    长玉抬起指尖,轻轻拨了拨缠在脖子上的青丝,垂眸瞥见木桶氤氲雾气底下倒影着的那张少女清冷秀丽的脸。
    那张脸逐渐和明昭帝的脸重合在一起。
    她抬手,抚了抚右侧眉梢下的那一颗红痣,纤长浓密的睫羽搭落下来。
    “让眉,你说燕国会不会也有亡国的那一天”长玉突然问。
    让眉垂眸“奴婢不敢说。可,古往今来凡事有因有果,有始有终”
    长玉闻言愣了片刻,“若要是哪天燕国亡国了,你会怎么办”
    让眉立即跪下沉声道“这话大不敬,奴婢不敢说。”
    长玉半含笑着瞧她一眼“学得越来越好了。”
    让眉没接话。
    长玉默然着坐正身子回去,愣愣瞧着头顶上一盏精巧的凤仙花灯出神“你去外头把我晚上家宴上要穿的衣裳熏香好。”
    让眉点了点头,沉默着起身退出去。
    长玉泡在温热的水里,睫羽轻轻搭落。
    “若是哪一日大燕覆灭,我就带着母妃逃出宫去,天涯海角也好,流离失所也无所谓。什么国恨家仇,我才懒得管,我不欠他们的。”
    长玉觉得很困,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等到意识朦胧将醒的时候,外面的燕草进来敲了敲门。
    长玉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怎么”
    外面响起开门的声音,长玉抬眸朝屏风处望去,但见燕草和让眉抱着衣物走了进来。
    燕草道“回帝姬的话,是三皇子殿下过来了。”
    长玉愣了愣。
    薛止已经在外室等了她一阵。
    长玉沐浴完穿上衣服,连头发上的水都还未曾擦干,便急急搀扶着燕草走到了前头的屋子。
    薛止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不似素来长玉在宫中时瞧见他的那种肃穆端正模样,家常普通的月白色衣衫,满头青丝没有端正竖起来,只不过斜拢在一边肩膀上,仅以一枚成色极好的玉扣扣住。通身下来,倒是比平日衣冠端肃的样子多了几分亲切温和。
    长玉脚疼,慢慢上前立在薛止跟前,冲着他行了一个礼“三皇兄怎么过来了”
    薛止负手站在她跟前,眉眼微弯,柔和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今日行宫当中一切已经有人布置,我想着这会儿有空,过来给你送个东西。”
    长玉盯着他手里的那个小瓷瓶“皇兄来给我送药的”
    “玉龙府那儿别的东西都少,唯独这些药多。这个外敷的药你拿着,一日敷一次,想来不日便能行走方便了。”薛止将手里的瓷瓶递给她。
    长玉朝着薛止欠了欠身,道了一声多谢,方才探手轻轻从薛止的怀里取过那个药瓶。
    “燕草,把皇兄给的药好生拿下去。”
    燕草应了声,取了药瓶折身往内室走。
    薛止的目光落回长玉身上。
    长玉是匆匆忙忙穿了衣服跑出来的,浑身上下少了几丝往日刻板的端庄,满头未干的鸦青发丝一缕缕披散在她肩头,衬得她雪肤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又因刚出浴,脸上还带着些微微的潮红,这样仰头朝着薛止说话的时候,从他那一处的视角瞧过去,她那张面容伴着右侧眉梢下那颗小小的朱砂痣,不自觉便生出几丝娇憨的媚态。
    长玉见薛止一直盯着她瞧,连忙低下头,往后轻轻退了一步以示距离感。
    蜿蜒的墨发散落下去,乌木一样的发间露出两只还泛着浅浅粉色的小耳朵。
    薛止笑了一声。
    长玉低着头,声音里含了一丝疑惑。“兄长为何一直盯着长玉瞧”
    薛止瞧着她,半晌沉静道“因为好看。”
    长玉一愣,倏然蹙眉抬头。
    薛止折身从一旁的让眉怀里拿了一块烘干的手帕,转眸回来瞧着长玉,浅笑道,“过来,为兄替你擦擦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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