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周氏上门认亲的时候, 江敬武就找人打听了。
    当朝太傅郑骁云, 恃才傲物, 不苟言笑, 连今上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更不要说那些大臣。
    有传言称,因他性格古怪, 极难相处,与朝中各派系均不沾边, 反而受到重用, 也是各派系争相拉拢讨好的对象。
    甚至连阿瑾小时候都怕他。
    这样恐怖的一个人,对待一个失散二十年的女儿,又能温和到哪里去
    如若不然, 怎么可能草草就将她下葬
    更何况,柏秋当年身中剧毒。
    他这么有权有势的人,会连自己唯一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根本就漠不关心
    当初江敬武查到关于郑芷烟的线索,柏秋就同他说了, 找不到反而是好事若那些人知道她没死,说不定会用更加恶毒的手法来加害
    小周氏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一家人, 还没有出现,江敬武对他们的印象就已经很差了。
    恨不得他们永远都不要来眼前蹦跶才好。
    越想, 心里越是着急,恨不得飞到正厅去。
    若对方有一丁点儿对家人不利的表现,他才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 一律赶出去
    没有想到的是,刚来到正厅附近,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江敬武虎躯一震,连忙脚下生风地冲了进去。
    一进门,便见柏秋和几个孩子都在,阿嬷跟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坐在主位,此时,那老头正攥着手绢,老泪纵横。
    阿嬷和柏秋脸色有些尴尬,孩子们更是绷直了后背,不敢说话。
    江敬武“”
    这、怎么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二十年了,”那老头胡子颤颤,开口说,“我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在我入土之前,能得上天如此垂怜”
    江敬武吃了一惊,想必这人便是太傅郑骁云。
    阿嬷见他哭得真情实感,忙安慰他“亲家,这是喜事啊。”
    “是喜事,天大的喜事”太傅刚说几个字,就又开始哭,“头几年,我是日思夜想,睡不着觉。因为我一闭上眼睛,不是瞧见那面目全非的尸首,就是瞧见孩子她娘”
    “我对不起她们娘俩。”太傅说着,却始终不敢看柏秋。
    阿嬷拍拍他的手臂“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多好,不但有女儿,还有五个外孙,是不是感觉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太傅破涕为笑,随即又沉沉叹了口气,看向她“老姐姐,还是你通透些,我真羡慕你。”
    “那你肯定要羡慕我。”阿嬷得意地说,“我有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闺女,全是我给拉扯大的。眼下,孙子孙女加起来有一箩筐,最大的重孙子都五岁了。”
    “四世同堂,一看你就是有福之人。”太傅捏着手绢,瞄了柏秋一眼,似乎有些紧张。
    柏秋根本不认识他。
    但见他哭成这样,也有些不忍心,便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谁知,老头竟激动地一把捂住心口,用力吸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随即,泪水又不停地滚落,几十岁的人了,居然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儿,哭成这样一副又委屈又心酸的模样。
    起先他根本不敢看柏秋,见柏秋一直瞧着他,才鼓起勇气似的,遥遥与柏秋对视。
    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像一个做错事的人,想要弥补,又觉得自己根本不配。
    “烟儿,阿爹来的太晚了。”太傅胡子不停地抖着,“你怪我吗”
    柏秋也有些触动,可是,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
    毕竟他喊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而她根本不记得这个人,自然也感觉不到什么亲情。
    “对不起。”柏秋如实说道,“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闺女竟然和他说话了
    太傅更加激动,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听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都没关系,知道你还活着,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柏秋礼貌地点点头。
    气氛有些尴尬,江敬武适时站了出来,拜见岳父“想必这位便是太傅大人罢草民江敬武,见过大人。”
    他方才观察了太傅许久,此时太傅也在打量他。
    见他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嫌弃自己,太傅擦擦眼泪,挤出一丝微笑,问一旁的阿嬷“这是我女婿”
    阿嬷点点头。
    “一家人,何必那么见外”太傅这才说道,“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
    江敬武便说“您说笑了,居家过日子,何来辛苦一说”
    还敢怼他,对他怨气不小嘛。太傅心想。
    “你的事情我有所耳闻。”太傅也不与他争辩,只说,“刚来沬州几年,便挣下了不小的家业,不少人都说你善于变通,是把经商的好手。”
    江敬武还没理清楚他这话是褒是贬。
    就又听见他献宝似的说“我在沬州也有些产业,过些时日,便尽数转交给你,权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怎么样”
    江敬武“不不不,这如何使得草民受之有愧。”
    “我就烟儿一个孩子,你不要,也是平白让旁人抢了去。”太傅直来直去的,“明天,你跟我到府上拿地契和账簿。”
    江敬武“”
    这真是传说中恃才傲物,不苟言笑的太傅上来就送钱送铺子,别是假扮的罢
    “再议,再议。”江敬武连忙引开话题,“太傅大人可曾用饭”
    太傅虎目一瞪,说道“你一直叫我太傅大人,是不是在挤兑我”
    瞄一眼旁边的柏秋,太傅又拿手绢去拭眼角。
    “我知道,都怪我当年刚愎自用,眼高于顶,一心想着报效朝堂,却忽略了我儿,才导致这样的后果。”说着,哽咽一声,“你们心里怨我,也是应该的。”
    “没那回事。”江敬武看看自家夫人,见她仍似平时那般清冷,便知道太傅这招对她没用。
    江敬武自然要跟她统一战线。
    所以,只客气地劝了句,其余什么都没说。
    “那你怎么不喊岳父”太傅却倔强地说,“给你东西也不想收,摆明了瞧不上我这个老头子。”
    “岳父。”江敬武直接喊了一声,来堵他。
    反正喊一声又不会少块肉。
    太傅还是不甚满意,但至少不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了。
    “这几个小娃娃,还没有人给我介绍一下呢。”太傅目光瞧向兄妹几个,定在阿柔身上,“这个丫头,长得和烟儿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说着,叹一口气,抱怨似的说柏秋“还非说我认错了,光看她,我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你就是我家烟儿。”
    都说她们娘俩长得像,柏秋便不再反驳,介绍“这是老四,闺名唤阿柔。”
    阿柔朝他行了晚辈礼,虽然没有喊他外公,但老头仍然高兴得不得了,一直在笑,眼睛都要眯到一起了。
    柏秋接着将几个孩子都介绍了一遍,太傅连连点头,又说“外公给你们都准备了见面礼,等会儿就让人抬过来。”
    说完,便打量他们几个,越看越喜欢,又怕吓着他们,于是各问了他们一些简单的问题来缓解尴尬。
    毕竟是太傅,知识渊博,学富五车是基本条件。
    阿林和他说了几句话,顿觉受益匪浅。太傅一看这儿还有个好学的,当即如遇知音,拉着他当场指导起来。
    又得知他老师是柳汝新,满意地点点头。
    说道“柳汝新这个人,一半道一半儒,为人坦荡,文章浑然大气,有大家之风。只一点,实在太懒了,你可不要学他。”
    “太傅识得我老师”
    “庆云历三十三年的进士嘛,那年是我头一回任监考官,记得清楚。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门生。”
    太傅瞧他一眼,哄小孩儿似的,“诶这屋子里,我就瞧你最听话老实,喊声外公听听”
    众人“”
    二哥只是出于对知识分子的尊重,才对他恭敬些。
    听话老实四个字,连他头发丝儿都沾不上。
    “您、您真的没有认错人”阿林不确定,自然也不肯喊他,甚至出言提醒,“您还是再确认一下比较好。”
    太傅着急地瞧着他们“我说,你们都怎么回事儿就这么瞧不上我莫不是怕我讹你们”
    “您别生气,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江敬武忙解释,“都知道您思女心切,这不是怕您认错了,占了您的便宜,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知道他们都是积极善良的好孩子。
    太傅也不强求他们能瞬间接受缺席了二十年的父亲和外公。
    瞧了柏秋一眼,他又叹气,这回却说“你刚出生的时候,京都时兴拓掌纹和脚纹,我和你娘便给你也拓了一份。”
    “随着年龄增长,五官或许天差地别,掌纹和脚纹的变化却不会很大。”太傅说道,“你走以后,那纹路我看了无数遍,早已刻在了心里,一看便知。”
    说着,让柏秋将手给他。
    和江敬武对视一眼,柏秋手指蜷缩了一下。
    见他目光殷切,柏秋到底还是不忍心,朝他摊开了右手。
    太傅先是平静地注视着她的掌心,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双手,谨慎又小心地描了一下横贯她掌心的智慧线。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上面。
    柏秋觉得痒,下意识将手给缩了回来。
    太傅也连忙收回手,仰头想要将眼泪控回去。
    柏秋低着头,掌心的泪滴几乎能把人烫伤。她控制不住地攥紧了拳头,一直没什么感觉的内心突然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有些难受。
    “我就知道不会认错。”太傅脸上尽是愧疚和歉意,缓缓伸出自己的手给柏秋看。
    与常人的掌纹不同,他的右手上,有一整条横贯在手心的智慧线。
    “你跟我一样。”太傅喟叹着道,“都是断掌。”
    柏秋张了张嘴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她还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能确定,这个父亲,究竟值不值得相信。
    “这么说,您真是我们的外公”二哥看看阿娘,又看看太傅。
    试探着问了句,“我偶然得了一道题,怎么解都觉得思路不太对,能不能请教您一下”
    众人“”
    太傅察觉出来,想要打入江家内部,让女儿承认自己,最好的突破口就是这个好学不倦的外孙,当即大笑着,满口答应。
    题在阿林院子里,爷孙俩兴冲冲地离开了正厅,去给阿林解惑。
    他们一走,正厅就陷入了沉默。
    “阿娘,您不高兴”蜚蜚见柏秋面色沉重,问了一句。
    柏秋却没办法和她解释,便说道“没有,只是还没见过大周氏,不知道她的为人,有些紧张。”
    姐妹俩对视一眼,不禁也忧心了起来。
    上回小周氏过来认亲,她们可是见识过那疯劲儿的。
    隐隐觉得,大周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对了,今日为何只有太傅独自前来”江敬武说道,“小周氏姑侄俩呢”
    阿柔便解释“太傅说,他们昨夜才到沬州城外,今日城门一开,他等不急便过来了,大周氏在家中整理,稍后到。”
    江敬武点点头“那午饭让人多准备些。”
    见柏秋面色不好,又安慰她“都是造化,夫人莫要太过忧心,随遇而安便是。”
    “嗯。”柏秋还沉浸在方才,太傅的眼泪滴落在她掌心的感觉。
    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从未有过那样悲伤的时刻。
    但这个人是小周氏敬爱的姑父,传言还说,他对小周氏视如己出。
    她怕这个人跟那疯婆子是一丘之貉。
    虽然,他并没有理由这样做。
    正想着,仆从便过来通报,说门外来了两个贵妇人,另有许多人抬着箱子,问他们怎么招呼。
    一家人便出门迎接。
    江敬武和阿嬷则还是在正厅坐着,留了两个丫鬟做陪。
    门外。
    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停在路上,正门大开,柏秋领着几个孩子出来,小周氏才扶着姑姑从马车里露面。
    大周氏的娘家在沬州也算望族,颇有家底。
    她嫁到京都以后,只每年端午节回来一次,担心出嫁前在沬州积累的人脉会浪费掉,便早早由太傅出银子,在沬州开了许多铺面,眼下皆由大周氏的子侄打理。
    她今年不过四十来岁,保养得当,看起来完全不像小周氏的长辈。
    柏秋对她完全没有印象。
    可是却发现,她在下车的时候,因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柏秋,脚步稍软了下,若不是小周氏扶着,恐怕要摔倒。
    眼神也有些闪躲,似乎不敢看柏秋。
    却与太傅的不敢看完全不同。
    太傅是对她有愧,看她一眼就要哭出来,而大周氏,似乎是真的害怕。
    这个发现,让柏秋觉得意外,但又隐隐觉得在情理之中。
    若太傅没问题,对她中的毒也并不知情,那当年害她的人,定然与她们姑侄俩脱不开干系
    “表姐。”小周氏甜甜地说道,“怎么还亲自出来迎接了”往他们身后张望两下,“姑父呢”
    郊游一般的语气,似乎真的是来走亲戚的。
    她也确实有本事,能完全不把自己做过的坏事放在心上。
    “后院解题呢。”柏秋答了她一句,目光落在大周氏身上,福了福身。
    孩子们便跟着行晚辈礼。
    “快起来。”大周氏连忙上前搀柏秋,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慈爱,“烟儿,真的是你,太好了,不然,我这一辈子都要良心不安的。”
    柏秋笑笑,瞧着不像高兴“先进屋罢。”
    小周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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