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子大步走过来, 交头接耳的孩子们顿时闭上嘴巴, 不再说话了。
    蜚蜚也连忙挺直了腰背, 站在人群最右边, 不住用余光打量不远处的招娣和那辆轮椅。招娣只得加快速度, 并拢到人群当中,随意找了个空地停下。
    夫子张口便是一通之乎者也, 蜚蜚完全没听懂,只混在人群中间, 看别人点头她也点头, 别人摇头她也摇头。
    懵懵懂懂的模样,阿柔在旁边看得直想笑。
    好不容易结束了训话,夫子又让他们进学堂, 按个子高矮来选座位。识字的坐在学堂右侧,不识字的坐在左侧,蜚蜚跟阿柔只得分开。
    桌子很长,须两人共用,又矮, 弟子们都得跪着听讲。
    一开始,蜚蜚想和招娣共用一张桌子, 可招娣却坐到了右边去,同刘越风同桌。
    原来她是识字的啊。
    蜚蜚心想, 阿瑾也识字,只有她是个小笨蛋,什么都不会。
    旁人她都不认识, 总不能和江小花坐在一起罢那恐怕要天天打架正觉得失落,不知道怎么办呢,旁边的桌子过来一个人。
    目光看过去,却是一喜“你过来干嘛识字的人坐那边。”
    “陪你。”阿瑾端端正正地跪坐好,目不斜视。
    蜚蜚见他态度认真,似乎打定主意了,于是没有再说什么。
    心里美滋滋的,没忍住,傻笑了两声。
    阿柔时刻注意着妹妹那边的动静,起先见她一个人坐在那儿,正操心着呢,就看到阿瑾的身影。
    太卑鄙了阿柔捂着心口,好后悔。
    夫子又不知道她识不识字,就说不识字又怎么样到时候还能教一下妹妹。
    这一刻,阿柔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并且认识到了脸皮厚的重要性,觉得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傻乎乎的了。
    座位分好,书院的仆从抱来许多书卷,分发给他们。
    笔墨纸砚这些则要自备,江敬武早就给他们准备好了,只是放在寝房没拿。
    拿到书以后,右侧座位里有一些识字又爱显摆的孩子,当即摆开架势,端着书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左侧的孩子就看傻子似的瞧着他们,有些调皮的,还指着他们哈哈大笑。
    “肃静。”夫子板着脸,敲敲戒尺,让孩子们坐好,又说了一大堆蜚蜚听不懂的话,才开始举行开蒙礼。
    正衣冠、拜圣人、点朱砂、击开明鼓
    蜚蜚全程懵着,若不是阿瑾在一旁提点她,估计早就没那个耐心,撂挑子不干了。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钟声响过三回,夫子才宣布下学。
    学童们轰然而散。
    蜚蜚坐在门口的位置,便不甚着急,等阿柔走过来,才起身同她一道儿。
    身后传来轮椅骨碌碌的声音,蜚蜚回头。
    就见招娣还如早上那般,在刘越风身后推着他,缓缓朝他们靠近。
    招娣比先前见时还要瘦一些,个子倒是长高了点儿,就这,看着也比蜚蜚小一圈。但刘越风比她们大两岁,身量也高出许多。
    两相组合在一块儿,颇有些不搭。
    “妹妹”阿木他们已经过来了,在学堂门口招手,“开饭了,快。”
    蜚蜚便收回视线,带着那股不舒服的感觉,上前跟哥哥们汇合,兄妹几个去了膳堂。
    路上得知三哥被夫子打了戒尺,都有些震惊。
    “这才第一天,你就挨打。”看着阿森红肿的手心,蜚蜚心疼地摸摸,“往后还得了”
    阿森也是十分苦恼,唉声叹气道“挨打倒不甚要紧,关键不让说话,让人觉得十分压抑,成心为难人似的。”
    “诶你们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挨打”阿木专业拆台,“要是我,打他都是轻的。”
    阿林想起那个画面,也在旁边忍笑。
    开蒙院的三人连忙看向阿森,无声地询问着。
    阿森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夫子的白胡子上沾了墨,这一上午,我就看那一滴墨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实在忍的难受,想要帮他擦擦”
    “但没想到,劲儿使大了,直接拔掉夫子一撮胡子。”阿木平静的叙述着三弟的丰功伟绩,“夫子又疼又气,脸都绿了。”
    阿森悠悠叹气“我是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夫子的胡子摸不得摸他一下,我疼三天。”
    开蒙院的三人先是愣了愣,随即却爆发出一阵大笑,连阿瑾都没有忍住。实在为三哥的求学之路感到担忧。
    膳堂内,兄妹几个看着大桶大桶的饭菜,都没什么食欲。
    这一年以来,柏秋的厨艺突飞猛进,家里又不缺吃的,口味早就给养刁了。
    但下午和晚上都有课,现在不吃,只有挨饿的份儿,还是乖乖拿起碗,每个菜都盛了一点。
    端着碗漫天找座位的时候,几人都听到旁边有人提起蜚蜚的名字。
    视线看过去,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小花和几个男孩子坐在一块儿,得意洋洋地说“坐在门口的那个江颜蜚,同我是邻居。你们不知道罢,她小时候是个傻子,差一点就让人给卖了”
    “竟有此事”其中一个问他,“卖去哪儿”
    “那谁知道。”江小花说道,“怕不是要给人当童养媳。”
    一群人哄笑起来。
    江小花也要笑,却突然让人锁着脖子,直接从座位上拖了出来
    桌子被拉扯得歪歪扭扭,饭菜撒了一地,孩子们惊恐地跑开,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砰”
    江小花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晃动的乳牙都给打掉了,霎时间,血流如注。
    他那颗牙本来就快掉了,是以,并不算很疼,疼的是鼻子。
    方才,在拳头落下来的时候,他下意识闭紧了双眼,感官更加清晰,绵密的疼痛让他觉得自己面部都让这一拳给打得陷下去了
    不由惊惧大哭,边嚎边挣扎,也没看清打他的人是谁。
    蜚蜚也傻眼了,端着碗,愣愣地看着骑在江小花身上、闷不作声打人的阿瑾,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有如此火爆的一面。
    众人也是颇感意外,尤其是阿柔。
    平日见阿瑾走路、说话、玩耍,都慢条斯理的,毕竟身体不好。看起来跟个软柿子似的,谁知道,竟是心有猛虎
    “好多血啊”有人在旁惊呼,“杀人啦”
    蜚蜚率先反应过来,动作敏捷地把碗一扔,就要上去拉架。
    她那小身板儿,哥哥姐姐哪敢让她过去忙将她拦住,由三兄弟走上前去,那架势,乍一看,跟要围殴江小花一样。
    刚刚和他说话的几个小孩儿都吓死了,僵在那儿不敢乱动,有人手里还拿着筷子,讷讷地瞅着他们,碗在地上摔碎了都不知道。
    “夫子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阿木原本是想过去帮忙的,听见这声喊,连忙将阿瑾拽了起来。
    阿瑾还没消气,粗喘着要踹江小花。
    夫子却已经看到了他们,当即吹胡子瞪眼的,大步走向几人。
    阿木怕他怪罪阿瑾,忙把他推给弟弟们,自己将脚搭在江小花肚子上,豪迈地道“江小花你竟然败坏我妹妹名声,看我今日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说着,竟然真的在江小花肿起的脸边看到了一颗白白的乳牙。
    心里颇为震动阿瑾下手也太狠了。
    牙都给打掉了
    “啪”
    夫子一个巴掌拍在阿木后脑勺“入学第一天,就寻衅滋事、打架斗殴我岳临书院教不了你这等凶徒,叫你家里人过来领你回去”
    阿瑾愣了愣,随即满脸怒容,要去和夫子说明真相。阿林和阿森却拦着他,没有让他过去。
    江小花在那儿大哭,鼻血和牙龈的血流了一脸,看起来颇为恐怖。
    书院的仆从连忙赶到,将他抱走了。
    “你们几个,都给我过来”夫子怒吼着,声音在膳堂久久回荡,说完,又拍了阿木一记,让他走在前面。
    他们饭还没吃呢
    蜚蜚后知后觉地心疼起被浪费的饭菜,空空的肚子适时发出“咕咕”的声响,像是在抗议。
    阿柔听见了,偷偷塞给妹妹一个馒头,示意她赶紧吃。
    蜚蜚连忙掰了半个还回去,大口咬着另外一半。阿柔也用宽大的袖口掩着,咬了一口,正要吃,夫子一回头,警告地看向她们。
    两人连忙停住嘴巴,等夫子转过去,才继续吃。
    做贼似的,姐妹俩渐渐有些想笑,在夫子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咧了咧嘴巴。
    阿瑾在前面走着,手背上红了一大片,嘴角和颧骨也微微肿起,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十分突兀。
    蜚蜚被触动,偷偷将剩下的馒头塞到了他手里。
    宽大的袖口掩着,从远处看像是在手牵手,但很快就分开了,两人装作若无其事。
    一阵风吹来,阿瑾咳嗽了两声。
    却借着抵唇的动作,一口一口,将蜚蜚给他的馒头吃掉。
    馒头还热着,面粉特有的香甜味充满口腔,阿瑾顿时觉得这架没白打。
    第二天一大早,江敬武就来了书院。
    阿木和阿瑾举着一本弟子规,在院子里的圣人像前跪着,江小花满脸的青紫,站在夫子房内,等家里人过来。
    “你怎么刚来就给我惹事儿”江敬武以为是阿木带的头,四下无人,不由训他,“自己打架就算了,还拉上弟弟,我看你真是欠揍。”
    阿木“”
    莫非他长着一张穷凶极恶的脸明明做了件大好事儿,怎么所有人都默认是他把人给打了
    “江二叔,你别骂他了。”阿瑾咳嗽着,有气无力的,“人是我打的,阿木没有动手。”
    岂料,江敬武更加不高兴了。
    反而问阿木“弟弟跟人打架,你就在旁边看着平时我是这么教你的吗还有没有点男子气概了”
    阿木“”
    这世道,寒冷如斯
    “我去跟夫子说说。”江敬武捏捏阿瑾的肩膀,察觉到他身上的寒意,面上凝起化不开的担忧,“天凉,这样跪下去还得了”
    走之前,却铁面无私地对阿木说,“你给我好好反省。”
    如此差别对待,让阿木幼小的心中流出两行比花江还宽的泪水太难了,他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阿瑾实在愧疚,不住咳嗽“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没事儿。”阿木皮实,根本不在乎这些小惩罚,甚至觉得在这儿吹风,比在教室摇头晃脑地念书要轻快许多。
    当然,如果风不那么凉,就完美了。
    听见阿瑾咳嗽,反而有些担心“你也真是倔,就说人是我打的不就行了风这么凉,吹病了可不得了。”
    他讲义气是一回事,阿瑾却不能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大方,遂摇了摇头“若装作不知,让你帮我承担罪责,那我也不配让你这样对待。”
    阿木笑了笑,虽然被罚了,还被误会,但心里是高兴的。
    “怎么不配”他说,“你为了我妹妹才和江小花打架,也算是替我受难你不动手,我也是要教训他的,这叫,殊途同归。”
    “成语不是这样用的。”阿瑾咳嗽着,纠正。
    “无所谓。”阿木潇洒道,“意思到了就行。”
    两人搭着话闲聊,在萧瑟的寒风中,达成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又过了一会儿,江雨兰也哭天抹泪的赶了过来,见他俩在圣人像前跪着,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转而扑到房间里去。
    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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