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主簿朝朱大人打了一个眼色。原本欲喊“退堂”的朱大人生生憋回末字,悄声问道“何事”

    “大人,签字画押。”

    叫什么来着朱大人咳了咳,问道“堂下偷盗者,所谓何人”

    官场如戏,蝇营狗苟,尸位病民。棠篱垂下眼,面色疏淡“棠篱。”

    “你可知罪”

    “在下无罪。”

    “大胆”朱大人怒拍惊堂木,“来人,杖责”

    “大人不可”主簿突然惊呼,也不管正在堂上,抓住朱大人的手,一脸惊疑不定,低声道,“大人三思”

    朱大人怒目而视“大胆”瞪他半天,凑过去悄声道,“有何不可”

    主簿赶紧附耳道“王大人急信送回,要王家寻一棠篱先生,以上上之宾重礼款待。彼棠篱或非此棠篱”

    朱大人面色一变“此事当真”

    “真”主簿乃王家内侄,所言非虚,“信上嘱咐万千,说有大事相求,要王家上下切勿怠慢。”

    朱大人乃王家门生,断不敢坏王大人大事,闻言缓缓坐下,眼睛在堂下几人身上转来转去。

    他收了孙家兄弟十两银子,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教书先生,哪曾想遇到这种事。

    朱大人惊堂木一拍,朗声道“本官思来想去,觉得此案疑点甚多。本官既为会泽父母,理应诚惶诚恐,碌心劳力,绝不使一民蒙受不白之冤。”

    孙氏兄弟对视一眼,心下一慌,齐齐叫道“大人”

    “肃静”

    二人磕头“大人青天大老爷,必定秉公执法”

    朱大人眼珠一转,道“你二人说白狐是你们先捉住的,养伤后逃跑,是也不是”

    “是”

    “这畜生本是山野之物,你们捉了它,自然是你们的。”

    “大人明鉴”

    “但这白狐性灵,逃跑后回归山野,便又是自由之身。你们捉得,别人也捉得。山野之狐,自然是谁捉到就是谁的,哪有偷盗一说”

    孙氏兄弟心下惊愕,抬起头来,叫道“大人”

    朱大人瞪他们一眼“七岁小儿都懂的道理你二人偏要闹上公堂,欺负一介书生,蛮不讲理”

    “大人,我们冤枉啊”

    “此事系乌龙一件,棠篱当堂无罪释放,孙氏兄弟扰乱公堂,罚款五两,退堂”

    朱大人走得飞快。

    孙氏兄弟被迫签字画押,嚎道“大人,没银子了”

    “真的没有了呀”

    棠篱走出衙门,王主簿带着一行人恭恭敬敬守在门外,见他出来,笑眯眯上前“棠篱先生是否”

    棠篱早把堂上一切看在眼里,知他身份必和王家有关,微微颔首“是在下。”

    “王乡士有请。”他看了一眼棠篱肩上白狐。

    “有劳。”

    王府。

    王乡士年过七十,四世同堂,会泽县大部分产业都是他的,是名副其实的富贾豪绅。

    王府雕梁画栋,玉树金花,一派奢华,很是配王乡士身份。棠篱目不斜视,对周遭环境视若无睹。

    王主簿暗想倒是有几分气性。

    一行人还没走到大堂,王乡士已经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迎了出来。

    “先生大德,恩同再造,受王某一拜。”

    棠篱的手还没伸出去,旁边的人早已一窝蜂地扶起了他。

    棠篱笑笑“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旁边的人心下一惊。他们费尽精力都做不成的事,在棠篱嘴里倒简单得很。语狂然神色自若,反而显得人有真本事。

    王乡士看了他肩上白狐一眼,饶是这几月收了无数珍稀,看到白狐的时候也忍不住心动。

    纯白无一丝瑕色,已是绝品;双瞳绀青,更是闻所未闻。

    若把这白狐献给逸王

    棠篱未等他开口,先道“此乃在下驯养之白狐,狐已认主。”

    “噢,先生深谙驯养之道”

    “略懂。”

    王乡士贼心不死,再次看了白狐一眼,笑道“不过畜生,谁饲养就认谁主人。”

    棠篱道“此狐心性极高,一生只认一主,夺之必死。”

    “那倒是有趣。”

    棠篱瞧了众人一眼,垂目漫不经心道“大多珍物,皆只认一主。”

    旁边有人轻笑道“这倒是先生孤陋寡闻了。天下珍禽异兽,大半聚于逸王之园,那些畜生,生来活在百兽园的少,其他都是各地进献。进去之前,早已随了几任主人,若真如先生所说,逸王院子里,岂不都是庸物”

    “逸王的珍宝,自然是天下最珍贵的。”

    “先生的话,倒是前后矛盾了。”

    “逸王珍兽虽多,认主的不过一二。”

    空气一静。

    王乡士心里也是一跳。既是被这狂生口吐狂语吓得,也是隐隐有股激昂之情。

    “这认主之狐,有何不同”旁边的人眼含轻蔑,不甚在意伸出手去,“更温驯”

    此人乃王乡士外侄,生得五大三粗,天生力气大,因而在府中管护卫训练。

    他伸出手去,原本是想把狐狸提起来,却不想狐狸牙一龇,以讯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狠狠咬他一口,一息一跃,眨眼便去到房顶。

    众人哗然。

    王护院尖叫一声,怒极“来人把这狐狸给我宰了”

    狐狸身形如梦似影,来去无踪,数十护卫围追堵截,摸不到其一根浮毛。

    王护院面色阴鹜,恨得全身发抖,大声叫道“人呢,死哪儿去了还不统统过来,打死这畜生”

    弓枪箭弩,齐齐上阵,动了真格。

    王乡士虽对畜生伤人三分薄怒,但也时刻谨记孙之重托,若这狐狸真被王家人打死

    他正欲阻止,棠篱淡淡道“无妨。”

    王乡士一愣“刀剑无眼。”

    “生死由它。”

    王护院冷笑一声“先生大度。”手一挥,是真要将其置于死地。

    但令众人惊骇的是,狐狸身形极为灵巧,如此多的人又砍又杀,没有一人近得了身。它更是在众人间跳跃穿梭,躲箭避弓,游刃有余,竟似把人当畜生耍。

    一行人眼睛圆睁,俱是不可置信之色。唯王护院,脸胀成猪肝色。

    棠篱见表演得差不多了,对狐狸道“不玩儿了。”

    更奇异的事随即发生,狐狸嗖嗖嗖窜出去,主动跳到人身上,也不知道它做了什么,就看到它有咬有踢有蹬,众护卫的手一松,武器纷纷跌落。

    它冲众人一龇牙,一跃跳回棠篱肩上。

    棠篱周围的人,俱向后退了半步。

    狐狸舔了舔爪子,尾巴甩到胸前,温驯地趴下了。

    温驯的样子,仿佛之前的狐狸是假的。

    “小狐顽劣,让人见笑。”平静自若的样子,倒没有被笑的感觉。

    王护院咬牙切齿这就完了没门他正欲发作,被王乡士一个眼神盯在原处。

    王乡士朝棠篱一笑“小辈鲁莽,先生海涵。”

    “哪里。”

    狐狸伤人一事,轻轻揭过。

    之后王乡士以极大热情款待了棠篱,得知棠篱住处简陋,再三邀其王府居住。棠篱拒绝了。

    王乡士又欲赠其别院,与王府比邻,棠篱依旧婉拒。

    离开之时,王乡士亲自送其到大门口,笑道“信上之事”

    “受人所托,必工其事。”

    王乡士放心了“先生若有相劳之事,尽管开口。”

    “有劳。”

    马车骨碌碌远去,王护院憋了半天的火终于爆发“姑老爷,不过一个养妖狐的巫士,这么尊敬干什么”

    王乡士瞧他一眼,被人扶着进去了。吾孙识人之才,非家中蠢物可比。幸哉,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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