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大太太”陈妈妈先是一怔,往靖国公夫妻二人身后看去,并没有阿琇的身影,眼中难免露出了失望。

    想要福身下去请安,无奈年纪大了,又在白姨娘的床前守了一天一宿,只略微一弯腿,就险些摔倒。

    慌得刘妈妈赶紧扶住了她。

    “白姨娘怎么样了”温氏是知道陈妈妈的,这是个忠心的老人。此时见她已经是衰老的不成样子,想来这几年跟在白姨娘身边,也没少费了心力。

    从前白姨娘得意的时候,也没见陈妈妈趾高气扬过。

    见问,陈妈妈眼睛又湿了,“姨娘她看着不大好。”

    靖国公心中一惊,先只说是病重,不到一天的功夫,竟然已经到了要不行的地步了吗

    忙对温氏说了一句,先带着大夫进去了。

    陈妈妈看了看靖国公的背影,又看了看温氏,到底不放心,低声告了罪,忙垫着脚也跟了进去。

    刘妈妈忙上前扶着温氏,“这一路上想必太太也累了,先进屋子歇歇吧。”

    “好。”

    出来得急,温氏也没有带丫鬟,便只吩咐了几个仆妇和车夫一同将带来的药材等物卸下,自己叫刘妈妈引着,先往正房里去了。

    这边靖国公与大夫直奔了白姨娘住的东厢房。

    一般而言,东厢房冬冷夏热。此时正是夏日,虽厢房前头有一棵大树,却也不见得多凉快,东厢房里,却还是门户紧闭。

    推了门进去,便有一股病人处特有的黏腻热气扑面而来,靖国公不禁皱了皱眉。

    小小的两间屋子,以一道布帘子隔开。

    挑开帘子,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白姨娘。

    这样热的天气,这样密不透风的屋子,她躺在床上,身上还盖了条棉被。双目紧闭,曾经娇媚可人的脸上消瘦极了,一片苍白。

    “怎么回事”靖国公大步走到窗前,转身问跟在后边的陈妈妈。

    他声音不小,床上的白姨娘眼皮儿动了动,微微睁开了眼睛。

    陈妈妈连忙走了过去,半跪半坐在床前,带着哽咽轻声道,“姨娘发了高热,一直说冷姨娘,姨娘,醒一醒,国公爷来了。”

    “嗯”白姨娘喉咙里溢出一丝声音,只是微弱几不可闻。她的眼神有些空洞,眼珠子转了许久,才算看到了站在赵妈妈身后的靖国公。费劲地睁大眼睛。嘴唇动了动,“表表哥”

    “你病了,我请了大夫来,咱们先看病。”看着这样的白姨娘,靖国公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只得上前,轻轻地将白姨娘的手从被子中拿出。

    大夫忙过去,陈妈妈让开了身子。

    仔细地诊过了脉,大夫请了靖国公到外边说话。

    “表哥”白姨娘忽然想要起身。

    靖国公回过头,“我就在外边,和大夫说几句话。”

    跟着大夫出去了。

    因是厢房,外间很是狭小,二人索性到了院子里来说话。

    “如何”靖国公低声问道。

    大夫摇了摇头,“实在是国公也要心里有个准备。”

    这大夫是京城里比较有名,也时常在国公府里来往,说话便没有太多顾虑。

    其实方才看到白姨娘的模样,靖国公心中便已经有了底。虽彼此都有许多的怨气,可相伴多年,到了此时,他心里是难过的。

    “没有法子了吗”犹豫着看了看厢房的窗户,靖国公低声道,“我带了不少的药材过来,好歹开个方子吧。”

    大夫点头,“这位姨娘的脉象杂乱无章,之前府上来人与我说的是中了暑气所致。以在下多年行医来看,只怕并非如此。”

    “嗯”

    大夫想了想,“或许这位姨娘早年间用过虎狼之药,日积月累下来毁了身子,年轻时候不觉如何,一旦发出来,便成摧枯拉朽之势。”

    虎狼之药

    靖国公心下疑惑,唤了人进来,请大夫到外院里去开方子熬药,步履沉重地再次进入了东厢房。

    “国公爷”陈妈妈抹着眼泪站起来。

    靖国公摆了摆手,“不用多礼了。”

    走到床前,看着仿佛已经没了活劲儿的白姨娘,缓缓坐下。

    “我不知道你病得这样的沉重。”靖国公轻声道。

    白姨娘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妈妈赶紧扑到了窗边的桌子边倒了一杯白水。

    “我来吧。”接过了水杯,一手扶着白姨娘半坐了起来,将水递到了她的嘴边。

    白姨娘只喝了一口,就摇摇头,不再喝了。

    她身上有些发潮,不知道是不是捂出来的汗。

    “表哥,你”白姨娘似乎没什么力气,不过一句话,说得已经是气喘吁吁的了,她看了看门口,再没有别人的影子,病容之上失望极了,“就只有你来了吗”

    靖国公明白她想问什么,原本在府里的时候他说得斩钉截铁,可面对着这样的白姨娘,却还是狠不下心来。

    只好将人放躺在床上,低声安慰道,“你病着,不要多想。大夫已经去熬药了,吃了药好好睡一觉便好了。”

    这般的左右而言他,白姨娘脑子里昏昏沉沉地,却偏又在这个时候清明了起来。

    她眼里蓄起了眼泪,“是不是,太太不肯叫九丫头来见我”

    “不是。她不是那样的人。”

    靖国公握住了白姨娘枯瘦的手,不去看她的眼睛。

    “方才大夫说,你早年用过虎狼之药,毁了身子。再不肯静心养着,只怕会会留下病根。”靖国公干巴巴地说着,“你不要多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好生养着才行。”

    “虎狼之药”

    白姨娘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陈妈妈在一旁听了,捂着嘴哭了出来。

    “都是我,是我害了姨娘啊”

    她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也不等靖国公问,便膝行到了床前,抱住白姨娘的腿泣不成声。

    “都是我不好,是我糊涂呀”

    陈妈妈哭得不行,“要不是当年我看姨娘生下三姑娘后再没有开怀,寻了个秘方儿来给姨娘吃,何至于有今日哪”

    当年白姨娘生下了阿珠后,便一门心思要抢在正室的前头再生下儿子,好占住靖国公长子的位置。谁料,竟然是一连两年都没有个音信儿。为此,靖国公也着急,甚至又另外收了两位姨娘进门。

    这就叫白姨娘愈发着急了。

    所谓病笃乱投医。白姨娘成天供着送子观音的像,又叫陈妈妈在外头寻了各种生子方儿来吃。最初还是找的正经大夫开方子,后来见没效果,便开始寻偏方了,什么嗣子丹种子丸求子汤之类的没少吃喝,有一次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连护国寺的香灰都叫人买了来兑水喝了。

    折腾了好几年,才终于又如愿以偿地怀上了第二胎。

    怀着阿琇的时候,她也请人来给看过,都说脉象是男胎。白姨娘也觉得自己心诚,总该得偿所愿。所以孩子出生后一听是女孩儿,白姨娘就直接厥了过去。

    这都是旧事了。既是偏方,里头用了什么药,谁还去查证

    那个时候,就埋下了隐患。

    仆妇在前院熬好了药送来,陈妈妈接过来,含泪小心翼翼地喂了白姨娘喝下其实,也不过是些调理身子的药物。按大夫的意思,吃与不吃,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许是喝了药的缘故,白姨娘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甚至说了一声肚子饿了。

    陈妈妈大喜,连声说道,“我这就去熬些米汤来,姨娘病着,吃不得荤腥儿。”

    靖国公叫住了她,“外面车上,有带来的燕窝。”

    擦着眼泪,陈妈妈出去了。

    “表哥”白姨娘拉住了靖国公的手,哽咽着叫道。

    下意识的,靖国公往回缩了缩手。

    这样的动作,明显是对自己抗拒了,白姨娘泪水涔涔而下,松开了手,将头转向一侧,“既是厌恶了我,何必还来看我”

    这一转,便露出了鬓角处的缕缕银丝。

    曾经柔美多情的少女,如今,变得这般的苍老。

    她比靖国公还要小上几岁,可此时在一处,看着竟像是比靖国公大了十几岁一般。

    “说了你不要多想,先养身子要紧。”靖国公与顾老太太不同,心肠软得很,“咱们一场情分,不至于此。”

    “真的”

    白姨娘小意殷勤惯了的,自然不会与靖国公硬杠着,听闻他话语之中有了放松,便也就转回了头,一双眼睛盯着靖国公,满是爱意的目光落在靖国公的脸上,痴痴迷迷的。

    这番情态,原是年轻时候靖国公时常看到的。

    那时候他只会想到,表妹柔弱,将他当做了此生的倚靠。

    可是此时,却颇为不自然地低下了眼帘,避开了白姨娘的目光。

    手上一热,却是白姨娘将脸贴在了他的手心。

    “表哥,从前都是我错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像是中了魔一样。那样伤了你的脸,还叫阿珠伤了心”

    她眼睛里泛着亮光,说话也比方才有气力多了,却叫靖国公看得有些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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