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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宫,鹧鸪殿。

    后半夜,眼看着再折腾下去,天都要亮了。

    赵毓伸手,在文湛后背狠狠抓了两道子,“够了。”

    文湛似乎不为所动,只是动作越加汹涌。

    内殿中有叫声。

    那嗓子带着媚,外面听着的人一激灵,后脖子上都是汗。

    殿外是低眉顺眼如同泥胎一般的柳丛容与黄枞菖,再远处才是等着伺候的十个小太监,一个一个的低着头,似乎只能看着太液池那些摇曳着的莲叶。然而这时夜幕已重,鹧鸪殿内灯火璀璨,太液池前只能听到风过水面,莲叶浮动的声音,却几乎看不到什么。

    终于,一切归于平静。

    文湛要了热水,他绞了布巾垫在赵毓腰身下,然后撑住他,让他坐起来,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缓缓神,让该清理的东西出来一些。

    赵毓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牲口”

    文湛却不接话,反而拿起赵毓的手指看了看,“方才抓的挺狠,手指疼不疼”

    赵毓左手无名指端有丝血迹,红色的,极淡。

    不知怎么了,竟然让文湛想到民间传闻的姻缘线缠绕在指尖。

    雍王府。

    石慎有些艰难的开口,“我只知道赵先生被先帝夺爵。”

    越筝点头喝茶,“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长兄的确不是父皇的骨血。”

    石慎看着越筝喝茶,“赵先生离开雍京那年,应该是元熙元年,那个时候殿下只有五岁,依然记得住故人,真是长情。我们这种外人,还以为赵先生权势已散,现在所倚重的不过是宁淮侯崔珩了。”

    越筝,“这些事情只要你有心打听一下,就应该知道的,我幼年与长兄关系极好,他疼我。世子,你还知道什么”

    石慎,“听说,祈王曾经是东宫嫡系。”

    越筝,“长兄与我皇兄嘛,,怎么,令妹吉王妃没有告诉过你吗”

    石慎不说话。

    越筝则笑,“看样子吉王妃什么都没有说过。这位老王叔表面上碌碌无为,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还治家有方,驭下极严,雍京这么多王侯,削爵的削爵,流放的流放,灭族的灭族,只有他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家中娇妻美妾,儿孙满堂,其乐融融,这才是福气。”

    石慎,“王妃有儿子,要为儿子多想想。这种多一句嘴就会祸及全族的事,王妃自然守口如瓶。”

    越筝,“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过,我家长兄性格柔软,从不与人为敌,圣上自然容得下他。”

    听雍王说话真真假假。

    性格柔软,从不与人为敌,圣上自然容得下他

    凤化末年死去的那些皇子们,难道个个性格暴烈,处处与人为敌,所以今上才容不下去吗

    还有。

    在绮镇,那个站在赵毓身后用制造局的利箭对准自己的那个人,

    那个人仔细看与雍王生的极像,就是年长一些,尤其是他的那两道眉,像是乌鸦或者燕子的尾,极黑,不带一丝杂色,纤细秀致锋利。他是布衫,头发没有严苛的束好,显得有些散漫,却让石慎想到,那些大朝会之时,九重御座之上,十二道白玉珠旒冕之下,一个模糊的面孔。

    所有的事情不能细想,就像野草织就的毯子盖在深渊上,看上去似乎蔓草青青,只要脚踏上去就会万劫不复。

    石慎,“王爷深夜见我,不会只是想要我去给赵先生赔不是吧。”

    越筝,“哦,那我见你所为何事”

    石慎,“我手中有边境密档。大郑西北、北境长年用兵,百年来倚重藩镇,这些人与朝中势力盘根交错犹如野兽,殿下持有密档就如同持有一个制服野兽的牢笼或者是脖子上的铁链,可以驯服其为殿下所用。不知道这些东西,殿下是否动心”

    越筝又拿着茶盏,“我一个闲散亲王,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烫手。”

    石慎,“今年三月,圣上命东宫拜鸿儒叶颐为师。这位叶师号称布衣宰相,不居官职、不着官服,却在元熙初年辅佐过圣上,为圣上平定回鹘九部的叛乱,在东川督修水利,当然,最著名的就是岐山七问,虽然秘而不宣,不过天下都知道,那是一部隆中对,那是他为圣上写的天下格局。他早年修道,中年改为儒生,门生遍天下,这样的人为东宫之师,殿下,您安心吗”

    越筝,“东宫就是东宫。”

    石慎,“既然雍王殿下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想必,对这本账目,也不感兴趣”

    此时,石慎才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几页纸,上面抄了一些账目明细,不全,却十分混乱。

    所有往来对接一应俱全,却如同乱麻。

    最后一页纸有所不同。

    它似乎是对前几页的解释,如同快刀斩乱麻,清除一切乱象,清晰明了。

    所有账目指向一人,则是雍王府总管卫锦的族弟,卫镜。

    石慎,“殿下,这是前延绥镇守将军何晋的秘账,不全,时间太紧,我只让人抄了这几页。何晋此人在蒙古鞑靼进犯绥靖时弃城而逃,罪犯滔天,现已押入诏狱。他府邸一切东西,只要上面有字的纸张全部封入木箱中,从绥靖押回雍京。

    其中最让户部头疼的就是这一本东西,虽然知道应该是秘账,但是所有人拿着算盘扯了大半个月,什么都对不上。人名写的都是缺半角的字,不过,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谁的手笔。殿下,您知道吗”

    外面有打更的声音,居然能透过王府重重叠叠的朱红墙黑瓦传进来。

    石慎,“赵毓的手笔。”

    越筝此时方将茶盏放回桌面上,即使是盛夏,那些茶水也冷了。

    石慎,“这个人可以在西北道的圆桌四老中占一把椅子,除了他背后的尹家,他本人的功绩还有分赃赌桌上无往不利之外,真正让那帮子兵痞服气就是他平账的本事。他的账目是分层的,一笔账要分成几笔,十几笔,甚至几十笔,乱到极点却分毫不差,但是,这些东西除了他之外,谁也看不透,却能让老账房算的清爽。他做的秘账又不一样,就像是上古年代岐山先贤祭祀的胡言乱语,除了账目两端的主人,其他谁也看不懂。只是,赵毓从来不为他人做账,即使是西北道的烂账,他也不做。所以,我第一次看到这本账就感觉到奇怪,这批货明显是人,赵毓不做买卖女人这样的生意,那么这是他为谁做的为什么做账,仅仅做了这一本是不是说,这次买卖过后,他与这本账目的主人的关系分崩离析了”

    石慎最后一击,“原本参与走私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与何晋沾上关系,此时都是大忌讳。殿下,东宫那边圣眷正隆,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失去圣心。”

    越筝,“世子很厉害,小王以为这件事天衣无缝。”

    石慎,“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事,原本我也猜不到赵毓这么做为了谁,后来想到一些事情,我也明白了,今晚见到殿下,这个想法只不过更清晰一些。臣现在穷途末路,自然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人。殿下,您深夜见我,不会只是想要我去给赵先生赔不是吧。”

    越筝终于点头,“好,你想要什么”

    石慎,“求条活路。”

    越筝,“石府上下我只能保一人性命,我给你们石家留个后。你自己看,这个人是你,你弟弟,你妻肚腹中的孩儿,还是,你爹外室的庶弟”

    石慎豁然抬眼,直勾勾的看着雍王。

    此时窗外月光倾泻。

    越筝也看着他,眼神竟然是和煦的,温润如同昆仑的玉,他就在木椅上安坐,如同坐在云端的神,看着凡人骨肉反目,兄弟阋墙,父子相残,却露出了笑容。

    毫无怜悯。

    文湛从微音殿回鹧鸪殿,已经是午后。

    政务对于他而言,不是负担,却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责任。

    文湛十四岁出毓正宫,十六岁监国,十九岁登基称帝,这么多年,他每日只有二三个时辰安眠,其余空闲几乎俱在微音殿或者书房,外人看来苦不堪言的政务,对他而言不过是日常。

    他本身就曾经是生于深宫之中的太子,自幼年开始,在毓正宫以极其严苛的教养形成应对繁冗国事的能力。

    还有,文湛本人没有以勤民听政,旰衣宵食在青史博得一席虚名的兴趣,所以,他在了解所有政务细节之后,开始选择性的放权,遴选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情。

    比如内阁。

    文湛不会被大殿上挂着敬天法祖的匾额所控制,做他的宰辅,必定不会是那种四平八稳,满口存天理灭人欲,除了不肯多走一步路,除了只挂心自己仕途之外,与社稷与黎民无一建树的尸位素餐的老吏。

    所以,他选择楚蔷生为首辅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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