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阎长星也这样问过他。他刚沐浴完,趴在巫马元翰的大腿上,任男人给他擦头发,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你生辰是哪天”

    得到回答,他便认真点头“以后我给你过。”

    于是本来疯了的人,每年七月一日都奇迹般清醒过来,像本能地记住了这个日子。

    回忆流淌,巫马元翰的眼神温柔至极“过的。那一天我不需要打猎,他们会把肉分给我吃,长老也会把酒也抬出来,夜晚大家燃起篝火,巫便开始向祖先祈祷,希望我能得到他的祝福。”

    阎长星听得眼睛都不眨,他想起巫马元翰在世上已是孤身一人,不禁心头一软。

    “明年开始我给你过。”阎长星道“你才20多岁,还能有好多个生日,就按你们部落的传统来。肉我有的是,酒呢,我可以把雀语花露酒分给你。只祈祷这件事有些难,我”

    “已经很好了。”巫马元翰只觉心中熨帖,打断他道“你能这样说,我就很满足。”

    阎长星翘起唇“你是我的人,只能接受我的安排,罢了,等明年再说。”

    他坐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看样子他也要来找我了,你若无聊便四处走走,不必等我。”

    “你要去见他”

    阎长星奇怪道“来浮州不就是为了见他么”

    此时已暮色四合,阎长星没再回他,径自往外走去,穿过他们厢房的院子,外头是一片桃树林,溪涧旁已摆好了矮桌,上头酒肉俱全。

    一个男人正端坐一旁。

    他穿着黑金色的广袖长袍,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看起来沉稳而冷峻,只眉目间还依稀有些当年放浪形骸的痕迹。

    结果这稳重姿态在看见阎长星的瞬间就破了功,像骤然变回了青涩的少年“长星,你果然还记得这个老地方”

    “我又未失忆,怎会不记得。”阎长星撩起衣摆坐到他对面,顺起筷子夹了块肉“看来是你亲自做的。”

    “招待你,难道还能假手于人”萧逢兴冲冲地挽起袖子,就要给他倒酒。

    阎长星按住酒壶“免了,菩萨罚我禁酒一年。”

    “我还以为你不会听祂的话。”

    “谁让我自己领的罚,”阎长星挑眉“有些事总要付出些代价。”

    “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老样子,吃吃睡睡,时不时找一下罗甘山的不痛快,没什么稀奇。”

    萧逢好奇道“听闻你去了混沌海一趟,我记得那还是我们年轻时最想去的地方,可惜”

    “你还是离不开浮州”阎长星一语中的。

    他一愣,苦笑摇头“离不开,浮州对萧家人而言,就像没有出口的笼子,总有无穷无尽的事将我束缚在此。”

    阎长星同情地点点头。

    “我总是想起从前,长星,从前的日子逍遥得甚至令我羡慕自己。”萧逢灌了一杯酒,语速急切“我每天都做梦,梦里我和你驰骋山水,雪中对饮,醒来时总是恍然若失,恨不能抛下一切,和小时候一样跑去找你。”

    “”阎长星无话可说。他们本是同一类人,但对方已经深陷沼泽,而他自己也有了一片江山,谁都无法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在乎。

    良久,他以茶代酒仰头饮尽,道“萧兄,过往之事,就像你浮州的云浪,每日风一吹就散成飞絮,了无影踪。你何苦拘泥于此。”

    “可我控制不住。我每天闭眼,就会想起你。想起那次旷野之上,天地俱黑,你我又冷又饿,而我病得快死了。你挑起剑,一时繁星如雨,明河在天,那般的光辉灿烂,时至今日依然让我魂牵梦萦”

    他边说边喝,几句话就灌下了一壶酒。

    阎长星不忍打扰,只能默默听他这样絮絮叨叨地回忆下去。

    待酒都喝空,他已然有了几分醉意,悲切道“长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

    阎长星手一抖,隐约觉出些不对劲。

    接着就听萧逢又道“我们当真只是朋友么”

    “连我捡来的人都知道我们是至交,你难道朋友太多,已不需要了么”

    “你明知我的意思。”

    阎长星沉默片刻,面色沉了下来,“萧逢,能和我同席对饮的朋友屈指可数,你别让我再失去一个。”

    他笑了起来,笑声中尽是凉意“当初我和你结交,就是因你至情至性。修真之人皆信奉薄情寡义,不愿被世俗牵绊。只有你,活得仁义坦荡,像个鲜活的人。可直到现在,有时我却在想,你到底是重情重义,还是没心没肺。”

    阎长星唇张合几番,终是没说出什么话,起身就要走。便听萧逢喊道“你到底要和我做怎样的朋友”

    阎长星回身冷道“三年五载见上一回,喝酒谈天论剑一番。你若有难,纵千万人吾亦往矣。如何,不够么”

    萧逢静默几息,仰天大笑,“足够了,得知交如此,世间能有几人。”

    他嗓音嘶哑“我们只能如此,对吗”

    “你若再说下去,我怕以后再不敢来浮州。”阎长星甩袖离去“萧兄,别骗自己了。”

    他阔步走出桃林,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院前的暗处,不知已站了多久。

    阎长星不知为何,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怎么在这站着”

    “我四处走了走,回来没看见你,便想在此等一会儿。”他走近了,垂眸看着阎长星“你没喝酒”

    “你忘了,我被禁酒了。”阎长星拉着他往房间走。

    “和朋友聊得不开心”巫马元翰竭力故作不在意地问。

    阎长星笑道“我可不敢再交朋友。”

    他精疲力尽地把自己摔到被子上,闷道“今天我说了太多话,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陪你。什么话也不用说。”

    巫马元翰坐到床头,伸手温柔地拢起他的长发。静谧中,阎长星的脑袋不自觉地顶了顶他的手心,像还要他再摸摸。

    他不禁轻笑,顺毛般一下下摸了起来。

    他终于释然了他有什么好酸的,该让他们来酸自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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