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吩咐说暂时不动仙棺法阵, 寒江剑派上下一体遵循,上官时宜也不曾质疑大徒弟的命令。

    经商量之后,上官时宜暂时留在桑山养伤,大本营其余弟子们即刻结束搜寻计划, 分批返回寒江剑派。分布在天下水域待命的各地弟子也先后接到了回山命令。

    自家弟子好解决, 一封调令就带回家了。

    不少前来助阵的同道友人跟着外驻天下水域, 风餐露宿大半年, 总得好好给人交代。

    门内商讨之后, 由伏传出面向同道师友亲笔具函一一解释赔罪,再由外门长老、执事等精英门人亲自携带礼单登门拜访致歉。

    朝廷那边兴师动众也折腾了大半年, 耗费资饷不菲,李南风主动分忧去解决朝廷方便交涉, 谢青鹤与伏传也都没异议。多年来, 龙鳞卫就在李南风的掌控下,近日朝廷在玄女庙一事上也多方支援,两边的关系远不是昔日可比。束寒云仍旧把自己当寒江剑派二弟子,朝廷就不是外人。

    唯独上官时宜对此深为不满。

    他坚持赠予周皇室一件祈福延祚的法器,绝不肯让朝廷吃亏。

    不管束寒云怎么尽力配合, 在上官时宜心目中, 他的二弟子早已死了, 活着的只有皇帝。

    唯一能对付上官时宜的“谢青鹤”尚在鬼府没回来,伏传、李南风都劝不动师父,刚懂事没多久的谢青鹤没兴趣也没能力去找师父缓颊说情。众人的态度让他知道自己和束寒云曾经有过一段往事,但是, 他短暂人生中唯一喜欢的人只有伏传, 不止远隔千里的束寒云, 他连师父、师弟们都很冷淡。

    “近日为何总是郁郁寡欢”谢青鹤抱着一束梅花进门, 左右寻找插瓶。

    正在窗前饮茶的伏传被惊动,连忙起身迎接“大师兄。”大本营的住处不怎么讲究,压根儿就没有花瓶盆栽这类装饰,伏传只好把盛水的银瓶找了出来,与谢青鹤一起把梅枝插上。

    看着枝上将开未开的红梅,伏传不禁好奇“桑山何时有了梅花树”

    “桑山自然没有。”谢青鹤御剑飞出去八百里,在附近的雪原中摘了几支适合插瓶的梅花,刻意带回来讨好小师弟,“我见你总是心情不好,想必是四野莽莽满目蛮枝太不可爱。已经是冬天了,也没有别的花我喜欢梅花,好看。你若喜欢水仙,我再去给你找。”

    伏传把银瓶梅花挪到窗前,翻来覆去调整角度,说“我喜欢。就这个吧。”

    谢青鹤在他身边坐下,茶桌上的茶已经冷透,可见伏传明着是喝茶歇息,其实又在发呆。

    如今不再着急发掘仙棺、营救飞升的谢青鹤,燕不切、时钦都腾出手来,陈一味也回了寒江剑派坐镇,门内事务有人分担,伏传再不如从前那么忙碌。谢青鹤发现,小师弟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他将手摸了摸冷透的茶杯。

    伏传连忙将残茶泼去,重新炊水沏茶“大师兄,请。”

    小师弟没有与我倾诉分享的意思。这让谢青鹤很失望,但,他心里也很清楚,他不是小师弟心目中的“大师兄”。不管伏传对他如何温柔耐心,如何予求予取,也只是透着他在看另一个谢青鹤。

    “照文师妹的说法,我很快就会回来了。”谢青鹤啜了一口茶,试图安慰。

    伏传嗯了一声,留心着他的茶杯,随时准备服侍。

    谢青鹤将茶饮尽,垂首起身“我先走了。你在此地脱不开身,想要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我,我去外边给你弄。再有,常去师父那边走走,陪他说说话。”

    上官时宜从来就是不爱被打搅的性子,谢青鹤让伏传去陪师父说话,是暗示他有难以排遣的忧愁烦恼,找不到“大师兄”倾诉,也可以去找师父说一说。

    伏传根本没听出来这层意思。在他的心目中,大师兄哪会这么委婉委屈

    “大师兄还有什么事么”伏传很意外地起身,“我如今闲得无聊,若大师兄有事忙碌,我愿效劳。”

    谢青鹤原本有些伤心,被他一句话戳得惊喜无比“你是在留我么”

    “啊”伏传全然不在状态中,茫然地解释,“我不是拦着大师兄办事,我是陪着大师兄打个下手也行,不是,我陪着大师兄会耽误事么”以前不也经常辅佐行事么

    谢青鹤已经坐了回去,捧起他的茶碗“那再聊一会儿。”

    弄得伏传满头雾水,只得先陪坐把茶续上。谢青鹤又要吃茶果,伏传便开了柜子去拿渍梅和咸酥饼。谢青鹤也不说要去办什么事,就拉着伏传闲扯,偶尔说说修行上的事。

    厮混到午后,拉拉杂杂吃了一顿茶泡饭,谢青鹤就躺在伏传的榻上要午休。

    伏传住处收拾得干净舒适,坐榻歪着休息也很惬意,想着谢青鹤一贯喜欢临窗休息,他也没有拉着谢青鹤去卧室睡觉。铺好寝具之后,谢青鹤歪了下来,拉住伏传的袖子“你不歇么”

    “我把污水端出去。”伏传的想法单纯得多,他从来也没觉得此大师兄非彼大师兄。

    谢青鹤要他陪着午休,他就陪着午休。谢青鹤想做些其他的事情,他也早有准备。只是他自己心情不大好,也不可能对不大懂事的大师兄主动要求什么。

    把屋内稍微收拾了一遍,伏传便解下外袍,挨着谢青鹤在榻上躺下。

    上一回谢青鹤还爱不释手地将他搂在怀里挨挨蹭蹭,这回就很让伏传意外,谢青鹤躺在他的身边,距离他不远不近,没有马上就凑上来搂抱的意思。

    真的就是要午休伏传不明所以,便翻身面向谢青鹤,想看他的脸色。

    谢青鹤睁着眼,没有半分睡意。

    “怎么啦”伏传终于意识到大师兄情绪不对,“为何不开心呢”

    谢青鹤不说话。

    但是,伏传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一丝倔强的委屈。

    若是这种表情出现在从前的大师兄脸上,伏传简直无法想象。

    可这一位大师兄,是伏传从懵懂时一点点“养大”,一点点“教导”懂事的“白纸”。哪怕他成长得飞快,在伏传的心目中,他依然是个不大懂事的“小宝宝”。几个月前,这位大师兄还在观星台咔嚓咔嚓啃了一把棋子

    “是不是我哪里疏忽了”伏传马上反省自己,有些找不到重点,“我不是故意的。大师兄,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告诉我哪里不起,我马上就改。肯定是我的错,大师兄不会随便发作我。”

    “没有发作你。”谢青鹤否认道。

    “嗯。”伏传主动搂住他的胳膊,将侧脸挨了上去,“大师兄教教我。”

    “这些日子都是你在教我,我没什么可教给你的。”谢青鹤声音低微,“你再等一等。等我回来了,就不必这么忧愁烦恼,镇日难过。”

    这是谢青鹤第二次提及“等我回来了”,伏传心念一动“大师兄,为何故事重提”

    “你从前对我也是这样么”谢青鹤突然问。

    伏传不解“哪样”

    “有事便放在心底,一声不吭,自己消解。”谢青鹤问。

    伏传被他问得一愣,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与谢青鹤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任何事情他都敢去找谢青鹤“问”一遍,但,很多事情他也确实不会跟谢青鹤直说,宁可自己默默隐忍。

    就如同他和谢青鹤赤诚相对许多年,那也不可能两人一起上茅房,彼此对着放臭气。

    哪怕是道侣至爱之间,也要留存一些私密和体面。

    谢青鹤继续问道“在观星台时,你夜里不睡觉,坐在榻上发呆,你说是不足一提的小事,说出来怕被我笑话,不是不肯对我说,而是不肯对大师兄说,不肯对任何人说。如今又坐在这里发呆这又是不肯对大师兄说,不肯对任何人说的不值一提的小事么”

    这番话切中要害。

    伏传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表情略显艰难。

    谢青鹤见他这样就有些慌了,犹豫片刻之后,拿手抹了抹他的脸“我不问。我不该问。”见伏传眼底带着晶莹的湿润,他心中越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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