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飞升之地的上官时宜与匆匆瞥了一眼的龙女看见。

    听上官时宜说完所见所闻,再有龙女共享那时匆匆一瞥的记忆,伏传陷入沉默。

    “师父,以您所见,”伏传示意上官时宜关注谢青鹤的状态,“大师兄此时究竟是仅剩胎光镇不住体内群魔,还是他不想再镇住体内群魔”

    上官时宜被他问得一愣,不由得认真观察谢青鹤的状态,越看越是心惊。

    人多半都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上官时宜苏醒就发现大徒弟三魂仅剩其一,体内群魔造反,似要脱体而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助徒弟一臂之力,一定要帮胎光把群魔镇压下来。

    被伏传提醒之后,上官时宜才突然发现,他可能是理解错了

    不是胎光镇不住体内群魔,它是不想镇住体内群魔,它就是故意要把群魔释放出来。

    难怪胎光不肯待在皮囊之中,一心一意要往外飞。只要胎光离体,群魔倾巢而出,胎光随时可以返回皮囊。否则,皮囊是谢青鹤的皮囊,胎光是谢青鹤的胎光,二者为何非要分离根本没道理。

    伏传再次转述谢青鹤在桑山的发现,说“大师兄曾对我说,除魔本是天上仙人对凡间修士刻意营造的一个大阴谋,若他不曾飞升,想必也要想办法妥善地释放群魔,重新梳理修行之法。如今爽灵不在了,只剩下胎光师父,胎光无智无情却是魂之根本,它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伏传的意思,是要放弃对胎光的“扶持”,任凭胎光脱体,让群魔从谢青鹤体内释放。

    上官时宜沉思片刻,说“纵然你大师兄的推测没有谬误,桑山仙棺污染天下水域依然是莫大的隐患。就算要释放群魔,也得先去桑山掘出仙棺破去法阵,彻底清除水域魔患,方才能行事。”

    “这岂不是正好”伏传觉得自己可能领会了大师兄的用意,“大师兄入魔修行多次,花费时间栽培了不少弟子,这会儿都来了现世。正好受命行走天下,清除水域魔患。”

    上官时宜也觉得伏传想得有道理。

    毕竟,一个时代能挑出来的俊才是有限的,寒江剑派每年都会在寻觅弟子上花费相当多的精力心血,能被带上寒山外门栽培的小苗苗依然很稀少。

    谢青鹤在入魔世界的经历横跨万年之久,几乎每个时代都能找到一些惊才绝艳的好苗子。

    哪怕他不会故意去找良才美玉授以真传,能被他看入眼花费几年、几十年时间悉心教导的弟子,多半也是出类拔萃矫矫不群。

    这群突然出现在寒江剑派的世外之人,简直就是谢青鹤入魔修行时栽培的心腹外援。

    上官时宜也不是婆妈拖拉的脾性,当即拍板“好。你在家中守着大师兄,为师这就带人去桑山发掘仙棺。”

    话音刚落,谢青鹤体内一直拴不住要往外飞的胎光,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伏传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师兄,您能听见我和师父说话吗”

    谢青鹤闭目不语,恍如未闻。

    “师父,大师兄这道分魂是真的停驻了,不曾往外。”伏传完全可以确认谢青鹤的状态,但是,事关大师兄的安危,他反而患得患失起来,忍不住要找上官时宜再确认一番,“他是听懂咱们的计划,不着急释放体内的魔尊了”

    上官时宜也确认了谢青鹤的状态,到底不肯掉以轻心“以防万一,四面真元屏障不撤。”

    伏传点头“弟子明白。”

    维持真元屏障不费什么力气,哪怕是睡着了,伏传都能分出一道念头将四方屏障支起。

    此前耗损最大的一件事是要拉扯住不断往外飞的胎光,死死拽着不让它离开谢青鹤的皮囊。试想以谢青鹤魂魄的强大,想要和他三分之一的残魂对抗,也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

    现在胎光安安分分地蹲在皮囊里,伏传就松了绝大部分力气,变得非常轻松惬意。

    上官时宜看着谢青鹤不声不响的模样,竟然还有几分心疼“无情无智,宛如稚子。他想必连怎么开口说话都不会了。”

    伏传更担心的是天上的谢青鹤“失了皮囊保护,大师兄连叶庆绪都打不过。如今进了天门,若是遇见那批杀死桑山仙人的仙人,我只怕他会吃亏。师父,咱们早一日将群魔释放,说不得可以把大师兄的皮囊给他送上去。”

    上官时宜被他的奇思妙想震惊了,想一想,居然也未必不可行。

    幽精和爽灵都能飞升,皮囊和胎光为何不能或者说,当初为何只有幽精和爽灵飞升不正是因为飞升上去的那两道残魂担心皮囊中的群魔无法释放么这才将胎光和皮囊留在了凡间。

    “我这就安排。”事关大徒弟在天上的安危,上官时宜也忙了起来。

    据伏传所说,桑山仙棺深埋在三千尺之下。

    以上官时宜的修为,发掘仙棺不难,难在掘棺之外,尚要破阵。

    上官时宜先召集门内精英,如燕不切、时钦、李南风等人,都在随行之列。此后再召见了所有从小世界现身现世的众人,如鲜于鱼、姚岁等修士也都受命随行。

    上官时宜临走之前,给伏传讲了调理天道伤势的药理,看着伏传喝了一道药,叫他自己开方子。

    “满屋子都是大夫呢。师父您老人家就放心吧。”伏传只恨不得催促师父飞去桑山。

    上官时宜带队走了,伏传一边喝药疗伤,一边给剩下来的这波人编队。

    天下这么大,水域遍布东西南北,全都要安排人去巡察,以防万一。寒江剑派十五岁以上的弟子倾巢而出,连带着从小世界来的诸人也都三三俩俩组好队,由伏传安排路线,各自下山。

    伏传给束寒云写信,请求朝廷协助,给与方便。

    结果也没有任何悬念,既然事关谢青鹤的安危,未央宫一连下了十一道圣旨,调动沿江、沿河、沿海凡水域治守衙门、行辕官兵近六万人,全力协助寒江剑派巡察水域的行动。

    龙鳞卫受赐金牌令箭奉旨督查,查实阳奉阴违、玩忽职守者,立斩阵前。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伏传为了谢青鹤的安危心焦如焚时,天门中的谢青鹤还在漫无目的、小心翼翼地闲逛。

    他在天宫之中找不到重点。偶尔推门走进一座建筑,或许就是某位天神仙子的家宅。闯空门当然很无礼也不该做,但谢青鹤实在找不到线索,只能去翻一翻人家的书房,看看是否有有用的情报。

    让谢青鹤比较气的是,这一屋子神仙大概都是文盲。

    人家没有书房

    有气派的堂屋,自住休息的地方,接待客人的地方,躺着看风景的地方,坐着玩游戏的地方。就是没有书房。不读书,不写字,不记载,人家也不干活。整天就是无忧无虑地玩儿

    细想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神仙么,什么道理不懂得,非要读书什么事情记不住,非要纸笔

    书房是人类记载传承知识才用的地方,神仙万寿无疆又善知万物,哪里还需要书房

    逛了一堆神仙家宅,谢青鹤倒是见识了不少奇怪有趣的东西。见得多了又觉得很无聊。所谓游戏,无非眼耳鼻舌身意,凡人在下界玩什么,神仙玩的不过是更高级一些,更刺激有趣的一些,却也挣脱不开对六识的取悦。

    随着对天宫的探寻深入,谢青鹤见了一座比较“刻板”的建筑,不像私宅那么光怪陆离。

    这是一座衙门。

    站在门前,谢青鹤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好像来过。

    不等他推门,那扇门就自己洞开了,仿佛还带了一种战战兢兢的恭敬。

    谢青鹤还没从这种奇怪感觉中醒来,大门洞开,衙门内部就传来一种很深邃的杀伐之气。就仿佛是站在了斩首千万级的血腥沙场,厮杀已经结束了,四面八方透出来的都是浓浓的死气。

    谢青鹤没有感觉到危险,但是,他还是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方才走了进去。

    临门是一座玉山照壁,原本应该巍峨华丽,遮挡住内外视线,此时玉山已残,有金灿灿的神仙血渍落在照壁之上,峰头被削去小半,倒栽在地上。

    谢青鹤绕开这座带着战损的照壁,看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前衙。

    然而,最使人瞩目的并不是天宫云阙之辉煌,而是那一排跪在前衙之前、失去头颅的仙尸。

    谢青鹤只觉目眩,有深沉的记忆浮了起来,乱七八糟地在脑海中闪现。

    有人杀进此衙。

    衙内群仙纷纷迎战、战败。

    他们被迫跪在此地,等待处决。

    仙人的头颅一个个落地。

    谢青鹤缓缓转身,看向背后那扇被削落峰头的玉山照壁。

    那上面写了两行字。

    尔杀人头吾取尔首

    血以血偿

    他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眼底有了一丝恍惚。

    这是

    我的字迹

    我写的对,是我所写。

    我踏云而来,落在衙门之前,轰开了这道大门。将此地的仙人纷纷揪出来,一一打败。不管他们如何求饶,我都没有一丝怜悯之心。看着他们一一跪在此地,跪成一排。砍掉了他们的脑袋。

    我杀他们,是为了复仇。

    为谁复仇

    我写这两行字,那样的生气,愤怒。

    你们砍了别人的脑袋,我就要砍了你们的脑袋。

    欠我的血债,就要用血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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