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犹豫片刻,小奶猫已经踩着他捏着经签的手,跳上他的胳膊。

    伏传心中默念一声祖师爷恕罪,将经书合拢,抱着小奶猫起身回到餐桌上。

    小奶猫全程坐在桌上陪伏传吃饭,伏传的感觉是又震惊又奇妙,还有一丝丝隐晦的甜蜜就算是没有感情的爽灵,好像也变得特别喜欢我了。大师兄一定是真的真的很爱我

    但是,大师兄真的没有问题吧伏传还是忍不住担心。

    太反常了。

    陈一味从茶水间脱身回来,发现伏传饭都吃完了“呃那你那个粥我给你拿回来”

    粥当然不重要。

    没多会儿,云朝晨练结束也来屋内蹲着,三个臭皮匠又凑在一起。

    陈一味还是兴致勃勃要去蹲宫墙,云朝对这个给人看病的游戏已经腻味至极就他不会看病,每次陈一味和伏传望诊结果不同,就由他负责去交涉“抓”人来治真的好烦。但,伏传不说讨厌,云朝就不会吭气,全听伏传调遣。

    “龙女要餐霞饮虹才能尽快好起来。我带她去吃过朝霞了,她闹着要吃彩虹。”伏传向陈一味和云朝请教,“若是不下雨,我上哪儿去给她弄彩虹如何才能下雨呢”

    云朝想了想,说“宫中有防火的太平缸,里面都有水。汲水上天,洒下来就是雨。”

    陈一味嘿嘿一笑“这有何难祈雨啊,咱们的看家本领”

    伏传一愣。他打小习武,入道之后学的也多半是强身御敌之术,诸如为百姓凡人所施用的风调雨顺之术,根本就轮不到他来学习一来上官时宜不准入世,二来真要入世也是外门弟子去管。

    陈一味修行天资不大好,半辈子都在替寒江剑派打理庶务,反倒精通惠民之术。

    “包在我身上”陈一味拍胸脯保证。

    闲得无聊的陈一味说干就干,宫中有李南风常来常往,要什么东西都很方便。

    中午之前,陈一味就在太极殿偏殿后边的小空间里摆上了香案,把李南风的法袍莲冠借来穿上,也没惊动旁人,就叫伏传在旁边拿个小罄负责当当,云朝拿个负责锵,这就开始做法祈雨。

    午时。

    束寒云刚刚送走了几位阁臣,正准备吃饭,窗外风云突变,顿时黑云罩顶。

    大殿内黑得无法视物,宫监连忙吩咐掌灯,殿内的宫灯还没点上几盏,天上惊雷狂响,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很快就绵延成势,变成瓢泼大雨,哗啦啦将整个未央宫、乃至于整个龙城浇透。

    “把窗打开。”束寒云觉得这雨来得不正常,这样匆遽来袭的暴雨,通常只有夏天才会有。

    马上就有小太监上来禀报,说偏殿的四爷、五爷,找三爷要了法袍莲冠香案等物。束寒云分明不知此事,嘴里却要说“朕知道此事,不必再报。”

    在皇宫里擅动香烛就是大罪,何况是直接支上香案开始做法束寒云必须“知情”。

    偏殿内。

    伏传看着正在挠头的陈一味,忍不住问“一味师兄,这雨是不是太大了点”

    “这个,这个云它就这么厚,我也不能叫它薄一点,对吧”陈一味拿毛巾擦脸,“我只负责祈,这个天上要给多少,我说了也不算啊。就像路上乞儿要饭吃,他当然是想要一个馒头,遇到好心人说不定就给他一桌席,遇到坏蛋说不得给他一口痰”

    伏传也是无语了“您就对我瞎说吧,当着师父大师兄的面,您也敢这么编”

    云朝冷飕飕地提醒“要的是彩虹,不是雨。”骤雨之后再见艳阳,才有可能出现彩虹。陈一味搞出来瓢泼大雨,遮天蔽日,哪还可能有彩虹喂给龙女吃完全本末倒置。

    陈一味咳嗽一声“那个,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溜了溜了。

    罪魁祸首跑得飞快,留下伏传站在廊殿前看着瓢泼大雨,深深叹了口气。

    暴雨下了整整三天,别说彩虹,连伏传预计给龙女安排的朝霞晚霞都真泡“汤”了。所幸暴雨覆盖的范围只在龙城,没有给别处造成灾害。饶是如此,整个龙城也被泡得到处积水,不少地势低洼的百姓家中锅碗瓢盆都飘了起来。

    束寒云和李南风都忙着给陈一味闹出来的这场大雨擦屁股,龙城之中也要派人关切赈灾。

    陈一味倒是跑得飞快,伏传也不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只好亲自去束寒云和李南风处赔罪。李南风直说怪不着小师弟,腾出手就要暴打陈一味出气。束寒云的态度就更温和了“他修业不精,做些医药统管上的事就罢了,从前也不让他穿高功道袍。”

    伏传低头赔罪“给陛下添麻烦了。”

    “祈雨乃勾连天地之术,会者不难。朕给你写几句要害,凭你的修为,也不必什么香案祈祷,试一试就会了。”说着,束寒云弃朱笔换紫墨,用很工整虔诚的小楷写了一篇字,不过寥寥五十余字。

    他将写好的墨迹晾干,又看了一遍,说“这是当初他教我的。”

    “给你吧。”束寒云把这张纸递给伏传,“放心去试,不必拘束。”

    伏传再三道谢,取了这张纸方才回到太极殿。

    整件事前后持续了三天,小奶猫全程围观,一言不发。直到伏传取回了这张纸,开始点灯学习束寒云传授的祈雨术,小奶猫突然跳了出来,一直收得很好的利爪突然就探了出来,滋啦把纸勾破了。

    伏传简直不敢相信“”

    难道二师兄写了不正确的祈雨术想要害我他也不至于这么可恶且愚蠢吧

    我教你。谢青鹤硬邦邦地说。

    这口吻让伏传更迷茫了。但,大师兄肯定不会无的放矢。

    怀着对大师兄十二分的信任,以及对束寒云不可思议的忌惮震惊,伏传开始跟随谢青鹤学习祈雨术。等他听完谢青鹤的讲解,忍不住又低头看了束寒云写的那张祈雨要术,这不是完全一样吗

    束寒云的祈雨术就是谢青鹤所授。

    谢青鹤再重新给伏传讲一遍,当然不可能有太大的出入。

    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让伏传更迷茫了。大师兄是在吃醋吗吃二师兄的醋不说吃醋的对象很奇葩,这个大师兄是爽灵啊他不仅有了关心爱护厌恶的感情,现在都发展到会吃飞醋了

    他没有感觉到甜蜜。

    就很诡异。

    你要学什么,问我。谢青鹤在伏传的脑海中强调。

    “我现在就很想知道一件事。”伏传也不敢对着小奶猫说话,反而故意盯着桌上的台灯,似乎谢青鹤就寄身在台灯之中,“您是爽灵吧”真的不是幽精吗

    谢青鹤沉默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伏传放弃了得到答案,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

    脑海里才出现谢青鹤的声音是。

    爽灵生出了感情,千里之外,幽精也渐渐地生出了智慧。

    叶庆绪每隔几天就会跑来“折磨”谢青鹤。

    他也是个很具有想法的奇葩。知道谢青鹤气性大,他也不想让谢青鹤“活活气死”,让群魔失去束缚重归天地,所以,每次“折磨”谢青鹤之前,他都会先一步施法让谢青鹤昏迷。

    以至于谢青鹤总是无缘无故地昏迷,再醒来时,就发现身上带了不少刑伤。

    一次两次谢青鹤还能忍耐,架不住叶庆绪老这么干,简直成了家常便饭。今天醒来发现指甲掉了几个,明天醒来发现肚皮上有刀口子,后天醒来胸膛上有烙印

    “我这一身冰肌玉骨健康潇洒,小师弟最是爱慕。你就这么祸祸我”谢青鹤震怒。

    最重要的是,伤处还很痛。

    谢青鹤不能再忍受如此逆来顺受的生活,他胸臆中充斥着一股无法磨灭的愤怒,使他无法再躺平休息,无论白天黑夜,脑子里都在翻来覆去地想事情想吕旦默写过的一切经文。

    他不能做任何事,也没有能力去做任何事。

    唯独思想。

    醒在想。梦中也想。

    清醒时,他琢磨的是吕旦写给他的经文。

    睡梦中,人原本不应该具有读写的能力,然而,谢青鹤毕竟不是正常人,他完全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人的修士。那些清醒时不记得的知识,在梦中就很奇异地出现了。

    谢青鹤不肯定它们对不对,但是,梦里出现过的文字,他记得非常清楚。

    所以,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谢青鹤在清醒时,又开始学习梦里记住的经文。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所学的是世上没有的“经文”。

    那是当初他自己博采群书之后,内在形成的一种独属于“谢青鹤”的“经验累积”,换言之,那就是被他自己咀嚼之后残留下来的只适合他自己修行的精华。最顶层、最内在、最浓缩的精华。

    这让他常常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惊喜与错觉,此后又是一种“原来如此”的恍悟。

    曾经世间有很多无法理解的艰涩痛苦,拿到了那把钥匙,对付任何问题都是势如破竹。到后来谢青鹤就是在整理各种各样的“方法”,对付这种情况该用什么办法,对付那种情况该用什么办法。

    他很沉得住气。

    尽管胸臆间充斥的那股愤怒始终不能散去,但是,他依然一动不动地任凭叶庆绪肆意炮制。

    皮囊与魂魄似乎分隔两边,二者互不相干。

    谢青鹤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懂得的还不够。

    这世间所有难题都有属于它自己的解法,若是追求每一件事的正确解法,就如先贤所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

    爽灵知道一种应付万物的办法,幽精暂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必须知道。

    他很清楚,只要找到那种“办法”,他就具有了爽灵的智慧,才可以策划反杀叶庆绪。

    不能拿师父冒险。

    不能拿宗门诸弟子冒险。

    在有绝对的把握之前,谢青鹤忍耐着愤怒,忍耐着日复一日的“折磨”,耐心地雌伏着。

    寒山之上,为了师父与诸弟子,幽精不得已学会了克制,学会了冷静。龙城之中,爽灵也正在体会爱护、厌恶、嫉妒等感情,慢慢地充实着情绪。

    远隔千里之遥,两个谢青鹤都在竭尽全力、补全自己所缺失的另一部分。

章节目录

旧恩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藕香食肆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藕香食肆并收藏旧恩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