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跟着六极阴阳镜契合而出的灵犀, 去寻找尹珍逃窜而出的那一道念。

    出乎意料的是,尹珍并未逃出武兴城。伏传跟着灵犀一路飞檐走壁,最终停在了一座秩序森严的官衙侧门之前这里是武兴太守府。太守府是郡治衙门, 很少直接处置百姓告诉刑狱, 平时小民经济刑伤纠纷种种, 多半由武兴城下辖的武安、崇兴二县裁判处置。

    太守府平时往来的多半是郡县二级官吏, 前衙公堂修得齐齐整整却很少使用。

    今日是个特例。

    谢真人石碑下挖掘出数量惊人的尸体,又有无数逆子咒父母分尸案在犯,太守乐时齐破例提堂问案,差房缉拿了不少与本案有涉的犯人与证人, 恐防彼此串供, 出动了大批差役单独押解, 为此还从武安、崇兴二县抽调了不少文书、衙役前来助阵。

    平时庄严肃穆无人斗胆高声喧哗的太守府,这时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就似菜市场。

    问案这事术业有专攻,伏传也不打算多管闲事。

    他一心一意要去找到尹珍的那道死后的恶念,解决世外不解之事才是他的义务。

    情势急迫, 伏传也不及去太守府门口亮明身份、解释来意、获得通行许可, 他直接顺着灵犀所指点的方向,翻身跃进了太守府的高墙, 一路飞掠而过,直接停在了太守府面对街面敞开、直接迎接百姓围观的公堂之外尹珍在公堂“里”

    太守乐时齐正在断案。

    郭迎不在堂上, 目前审决的也不是郭冶咒杀父母案。

    一个年逾五旬的老者跪在堂上,正在哭诉儿子不孝,请求衙门打儿子板子“草民有儿四个, 不敢说一碗水端平绝不偏心, 偏心宠爱的也正是幺儿。万万不曾想, 老大老二老三皆亲爱孝顺, 唯独这个打小被偏宠的幺儿拿剑诅咒草民,竟用邪术挟持草民去挖粪苦役”

    龙女一口天火销毁客栈的炼魔窟之后,所有被邪祟控制的受害者都在瞬间清醒过来。

    拉着儿子去武安、崇兴二县告状的中术者不在少数,不等两县提堂,太守府就派了人到县上借调书吏、差役,底下问明白情况之后,两县县令都不想卷入邪术案件,把前来告状的中术者当作涉案证人一起哄到太守府。

    于是,本该由底下县令审结的小案子,全都风风火火地挤到了太守府,送到了乐时齐跟前。

    这种案子审起来毫无难度。爹带着儿子来衙门状告儿子不孝,诉求只是叫衙门打板子,也没有严重到要判死罪的地步,通常随便问几句就能审结爹说儿不孝,那儿子就是不孝。当儿子若是当堂反驳亲爹的话,那不就是“不孝”的铁证了吗

    整个武兴城都知道乐太守是个大孝子,由他经手过的案子,但凡涉及人伦,那都是偏心尊长。

    这老者被儿子用邪术所害,被迫去挖了八个月的粪坑,受尽了委屈,跑来衙门告状也没想把儿子杀头,只是要求打板子,执堂的衙差都在准备行刑了。

    哪晓得乐时齐看着跪在堂下的于老幺,问道“你有何话说”

    于老幺也听说过乐太守的名声,这时候除了认罪,万万不敢抗辩。可他既然用剑诅咒父亲,早就存了弑父之心,对亲爹不可能有什么敬畏之心,不怎么甘愿地说道“小的生来就是他的儿,老父说儿不孝,儿便不孝,岂敢抗辩”

    乐时齐目光幽幽地盯着于老汉,问道“你家中另有三个儿子。纵然是他顽劣不驯,不受家教,你等父子四人难道还挟持不住他一个今日到衙门状告幼子不孝,以国法惩戒于他,又是存了什么心思”

    这番话把所有人都问懵逼了。

    诚然父母把不孝子送到衙门打板子的事比较少见,却也不是没有。通常是在子嗣顽劣、父母无力管教的家庭发生。国法威严,把不听话不孝顺的忤逆之子送到衙门恐吓一番,很多时候就真的能达到管制的效果你再是年富力强能欺凌老弱父母,也有朝廷能治得住你。

    于老汉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把儿子拉来衙门告状,要用国法惩戒儿子,完全合乎情理。

    乐时齐的问题倒是让人完全听不懂。

    乐太守到底想说什么

    于老汉满眼困惑不解,无助地去看身边的衙差,想要弄明白乐太守的意图。

    乐时齐冷笑道“莫不是今日送孩子来衙门告了个不孝之罪,叫堂官文书记录在案,他日寻衅殴杀幼子,再来提堂陈情,正好借口不孝子屡教不改,无奈将他殴杀,以此脱罪”

    这番话没有任何证据,全然是诛心猜测。

    不说于老汉直接懵了,所有堂上执堂听审的衙差、文书,乃至于乐时齐的幕僚,全都懵了。

    跟在乐时齐身边的幕僚刚才也去了客栈,目睹了玉璧上虚境中乐时齐所经历的一切,大概能体谅乐时齐大受震撼之下的转变。但是,这是否也“变”得太过分了

    尹珍处境堪怜,不代表所有“不孝子”都是无辜的,所有被咒术所害的父母都是坏蛋。

    幕僚原本是站在角落里听审,闻言不得不悄然走到乐时齐身边,轻声耳语“大人,此案不伤根本,判那小子几个小板了结就是,在下会叮嘱差房棍下留情。”

    乐时齐举手阻止了幕僚继续说话,微微侧目。

    幕僚也不能在公堂上与乐时齐争吵,只得无奈地退下,继续站在一旁听审。

    乐时齐又问道“于某,本官问话,为何不答”

    于老汉本是理直气壮来找衙门给自己做主,在他想来,他是占足了道理,官府只会帮着他收拾不孝子,哪里想得到遇到不按常理出牌的乐太守,枪口竟然对着他来了他被问得莫名其妙,又被太守大人的威严所震慑,磕磕巴巴地说“草民、草民拿老幺来衙门打板子,是因为因为他存心不良,不受家法管束,草民是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你身长六尺臂膀有力,哪怕你另外三个儿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不至于父子四口都按不住于老幺一个。你有三个儿子,为何不用是他们都认为你养子刁毒责罚苛烈不忍下手,还是你这刁民骄狂如斯竟以国法作棒、衙差为奴,百事不管也得先替你管教儿子”

    乐时齐啪地一拍惊堂木,怒道“你抬头看一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于家祠堂不成”

    幕僚差点被乐时齐气死,快步走到文书身边,不等他关照,文书早已撂笔袖手,见幕僚过来连忙起身施礼。幕僚松了口气,文书则用眼神暗示放心,没有记下来。

    朝廷素来以百姓为子民优抚,抚民官也称父母官,百姓家里出了事找父母做主,这是国策。

    平时也有官吏会责怪小民多事,经常跑来告状惹事,给自己添了麻烦。然而,这种抱怨只能衙门内部私底下吐槽,绝不敢拿到台面上说。太守作为一方牧守的职责就是代替皇帝抚育本郡百姓,乐时齐骂于老汉的这番话压根儿就站不住脚。

    这几句话若是记在卷宗里递交上级衙门,乐时齐不受申饬惩戒那才是见了鬼了。

    于老汉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只管磕头告罪“草民、草民不告了”

    “你当本官这太守府的公堂是你家客堂,想支使衙差就来告状,吓坏了就要跑无耻刁民,如此藐视公堂,藐视本官,何其张狂无礼来人,将这刁民于某,枷号半日,以儆效尤”乐时齐怒道。

    幕僚惊得脸色都变了,正要往回跑阻止。

    乐时齐已经发了签,啪地砸在案上。签令落地,绝不朝令夕改。

    幕僚整个人都不好了,呐呐道“大人呐”

    像这种民间口头讼告之事,本身没有特别不可调和的矛盾,比如说涉及经济、人命等纠纷,堂官不想立案,直接给双方说和,首告自愿撤案,这个案子就可以不记录在案。

    乐时齐在堂审上叭叭叭说了不少胡话,只要于老汉被吓得撤案,这些记录都可以直接销毁。

    偏偏乐时齐不肯善罢甘休,他居然还给原告判了罚。

    一旦于老汉被拉去枷号示众,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都得记录在案。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文书把乐时齐说的胡话都删减了,或是春秋笔法含糊过去,这个案子它本身就判得很奇葩,根本捂不住。

    父告子不孝,堂官没处置儿子,把原告拉去枷号半天。

    上级衙门翻阅卷宗,这不符常理的判罚就是现成的把柄,肯定要被翻出来问。

    公堂上所有人都觉得太守大人有点不正常,各人面面相觑。

    幕僚更是觉得头大如斗,上前找乐时齐商量“大人,些末小案子扎堆送来,不如发回武安、崇兴两县,咱们如今的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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