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皇庭掀翻。

    本来就是仇家,哪有什么情面可言

    就是干。

    如今突然憋屈了,生出了束手束脚的厌烦焦虑之心,就是因为他不敢掀桌子。

    因为,龙城里的皇帝是二师兄,帮着二师兄监察世道的是三师兄。

    那都是伏传心目中的“自己人”。

    对自己人再有多少不满,也只能想办法去影响,去沟通,若是实在说不通,他也不能翻脸无情,更不能掀桌子捣蛋。这是做乖孩子最起码的礼貌。

    谢青鹤用毛巾掬了一捧热水,灌在伏传后颈之下,说“我给你出个主意。”

    伏传心中已经有了盘算,然而,大师兄要给指点,他也虚心聆教,很狗腿地转身搂住谢青鹤的脖子,乖乖地问道“什么”

    “待你突破之后,带着我给你的手令,去京城找到李南风,打他一顿。”谢青鹤说。

    伏传眼睛都瞪圆了。这算什么主意

    “他若是敬服你掌门弟子的身份,从此以后对你心存敬意,世内世外互相辅助,此后才好做事。他若是被你打了一顿还是不服气,你就将心胸放开,也不必再计较谁是你的自己人,谁又不是你的自己人看见想救的人,你就去救。遇见看不惯的事,你就去平。”

    谢青鹤低头亲了他一口,捏捏他的脸颊“朝廷是伏家的朝廷,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与你这师兄那师兄都没什么关系。何况,人家也没把你当自己人。”

    伏传彻底服气了。

    谢青鹤为什么心思纯粹、没有一丝束缚难挣的感觉

    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是这么霸道。作为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任何人想要当谢青鹤的自己人,就得乖乖地听他的话。若不肯听他吩咐,那就是外人。收拾外人的时候,谢青鹤从来没有任何迟疑犹豫。

    所以,哪怕他知道如今的皇帝是束寒云,在郇城时,他还是差一点就去把郇城令宰了。

    皇帝又不听他吩咐,他做任何事都不必考虑对皇帝负责。

    “平白无故地,我跑去和三师兄打架,吓着别人。”伏传觉得大师兄这个提议好无赖。

    “你心里有数就好。”谢青鹤也不强求伏传去揍李南风立威,“早几年在剑山亭他就不是你的对手,你这辈子就捏着孝悌二字,一味忍让。比人家小了几岁,晚几年上山,就这么吃亏。”

    伏传心想,时钦还假借我的名义,连着几年写信去骂三师兄呢,也不一定是谁老吃亏。

    “小几岁也有小几岁的好处。”伏传在水下滑到谢青鹤怀里,搂住他嘿嘿,“偶尔顽皮不懂事,大师兄也不好意思教训我,总要周全一二。”

    谢青鹤正要说话,小腿麻酥酥略有些疼,想了想才意识到是伏传故意拿脚趾夹了他的腿肉。

    “你就是这么顽皮”谢青鹤将他捧在手中,“只有脚趾会夹”

    “手指也会。”伏传沾水温热湿润的双手捂住谢青鹤的双眼,低头含住他的嘴唇,一个深吻结束,方才偷偷地笑,“上唇下唇也会。”

    “还有呢”谢青鹤凑近低喘。

    伏传眨眨眼。

    谢青鹤突破总是受限于被群魔占据的皮囊,伏传则与他相反,完全受制于稀烂的心修。

    夜里二人聊过“自己人”的话题之后,伏传久久不动的心修居然横跨一步,瓶颈即刻松动。

    次日,谢青鹤还在修那扇被伏传轰烂的木墙,在悬崖上练枪演武的伏传筋骨舒展开,正在酣畅淋漓之时,突然福至心灵,霎时间在艳阳白雪中入定,慕鹤枪飞悬在半空中,更是久久不落。

    谢青鹤闻声而至,见伏传面色安祥,四周风气温柔,便抱着阿寿站在一边护法。

    之所以抱着阿寿,也是担心这未知的东西又惹出什么事来,坏了小师弟的修行。

    作为道侣,谢青鹤很了解伏传的修行状态。

    这时候伏传入定破境,以谢青鹤的功力,哪怕站在四丈之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判断出伏传的状态,确认伏传到了那个地步。若是伏传在破境中有任何不妥,他也来得及马上施救。

    一切都很顺利。

    谢青鹤全神贯注地盯着伏传,看着伏传一点点将玄池凿实拓宽,一点点重建绰境。

    最后一点真元填补入微,玄池内息如潮水般汹涌澎湃而至,很快就将伏传扩充后的玄池彻底填满,谢青鹤心中大为欣慰。

    成了。

    “尚有一缕先天之炁,可以捶打筋骨,强健体格。你玄池曾经受伤,可从丹田起慢慢捶打,不必着急,师哥在此为你护法,慢慢来,仔细些”谢青鹤出声指点,说话时声音节奏都与平时不同,乃是故意契合了伏传此时澎湃的内息,与他灵识真元相合,以助他捶打筋骨以一臂之力。

    伏传体内宛然流转的那一缕先天之炁,果然就被控制了起来。

    谢青鹤正要出声指点方位口诀,却发现伏传浑身早已合拢的骨缝次第舒张,先天之炁缓缓散落。

    他并没有捶打筋骨

    而是重塑身形。

    这让谢青鹤非常错愕。

    修士每次突破都不啻于脱胎换骨,然而,想要脱胎换骨,就得借用先天之炁捶打筋骨。褪去凡身,淬得仙身。如此九次,方得肉身成圣。

    也有身带残疾或长得不如人意的修士,会放弃捶打筋骨的机会,选择重塑身形。

    这当然也没有什么问题。无非是花费更多的时间去修行,多赚一次捶打筋骨的机会罢了。

    谢青鹤错愕的是,伏传身上没有任何残疾,长得也很好看,他为什么要重塑身形他对如今的身体有什么不满之处吗

    这种紧要关头,稍微行差踏错就会坏了修行,谢青鹤再有多少困惑也不能追问原因。

    谢青鹤就这么一头雾水地看着小师弟重塑身形,也没见小师弟多长两个腰子或是两条腿,身形重塑到了最后,谢青鹤才勉强看出来小师弟长个儿了。

    原本伏传比谢青鹤矮了半个脑袋,现在往上长了两寸余,据谢青鹤目测,应该是差不多高了。

    就为了长个儿

    谢青鹤没有觉得小师弟此举可笑,他看着伏传紧闭的双眼,神色渐渐严肃。

    捶打筋骨就不是很轻松惬意的过程,重塑身形就更加难过了。拉开浑身骨缝,用先天之炁强行催生筋骨血肉,隔着四丈之远,谢青鹤也能感觉到伏传此时的痛苦。

    然而,此事尚且没有结束。

    伏传用先天之炁重塑了身形,自然失去了捶打筋骨的机会。

    重其形不重其实,这就是寒江剑派最戒忌的虚荣。全程被大师兄盯着不放,伏传敢睁眼么

    塑形结束之后,伏传长高了二寸,额间却倏地飞出一道剑气,直接刺入咽喉。

    剑气是谢青鹤所有,他知道剑往何方,倒也不曾受惊。只是微微皱眉,看着伏传施为。

    剑气已经顺着伏传咽喉化作一道锋锐的微光,取代了先天之炁,开始戳刺伏传浑身筋骨,强行达到捶打筋骨的效果。璀璨的紫气一寸寸滑行,将伏传体内的浊气一剑剑削出,空中有浊气与戾气交织伸缩,旋即湮灭。

    谢青鹤看了片刻,渐渐地松了口气。暗道小师弟聪明。

    先天之炁捶打筋骨是很痛苦的过程,谢青鹤几次突破也没好过,哪一回都被捶得惨不忍睹。

    但是,伏传狡猾之处在于,他用先天之炁塑形,以至于浑身上下都带了残留的炁行,再用谢青鹤的剑气剔去筋骨中的浊气。先天之炁起了作用,剑气又因谢青鹤之故,对他十分亲热温柔,每一剑刺下都恰到好处,绝不肯伤到他分毫他用剑气淬骨,反而比先天之炁捶打筋骨舒适百倍。

    还能这么玩。谢青鹤默默给小师弟写了个服字。

    小师弟从来不是不聪明,或是天资不足,他就是年纪小些,缺了些见识。

    入魔世界补齐了两世历练,修行见识都上来了,前途不可限量。

    剑气吞吞吐吐在伏传体内一寸寸戳过去,一直从白天忙活到晚上,谢青鹤一直待在他身边护法,阿寿已经无聊得在谢青鹤的怀里睡了过去。

    天边出现一缕弯月时,伏传脚趾尖的浊气才被彻底斩去,剑气倏地飞出,没入伏传额间。

    伏传缓缓睁开眼,恰好望见谢青鹤所在的方向。

    他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睛,飞身从悬崖上落地,看样子在琢磨是扑上来撒娇还是跪下认错。

    谢青鹤将阿寿放在一边,上前抱了抱他,鼓励道“我家小树长成大树了。”

    伏传马上开心起来,习惯地伸手,想要搂住他的脖子。然而,他这时候已经长高了两寸,和谢青鹤差不多身高体型,往日伸手就挂住脖子的姿势现在已经挂不住了,胳膊长了出来。

    这让伏传有些不习惯,更有几分尴尬。就像是偷偷踩了高跷的孩子。

    他只好将搂脖子的手改去搂谢青鹤的肩膀,问道“大师兄喜欢我长高些么”

    “身高体貌顺其自然最好,你要喜欢长高些,师哥也很喜欢。”谢青鹤照实说了自己的想法。

    修士一般不会改动自己的身高体重,是因为属于自己的身体与天地五行相合,与多年修炼的功法真元相合,天生的就是最合适的。以谢青鹤看来,小师弟的身高体貌就很完美了,完全不必再改。

    但,小师弟已经改了,想必有自己的理由,他也支持。

    真正让谢青鹤觉得忧虑的是,小师弟为什么想长高

    伏传年轻的时候,谢青鹤就很注意不想对他产生太大的影响,只怕影响了伏传自己的“道”。

    然而,前些年还能勉强分得清楚,二人定情之后,两次入魔世界经历,关系实在太过密切。

    伏传毫不怀疑地接受谢青鹤所指点的一切,那些谢青鹤不肯指点影响他的细节处,伏传依然会悄无声息地效仿追随他喜欢去学谢青鹤的一切。学谢青鹤的字形,学谢青鹤的棋路,学谢青鹤的风姿态度,连谢青鹤的剑气他都要收在紫府之中,时不时放出来玩耍。

    现在连突破之后锤炼筋骨,他也要用谢青鹤的剑气来完成。

    须知剑气如剑心,剑气之中携带的都是谢青鹤的思虑胸襟,却与伏传的筋骨捶合唯一。

    从头到尾,伏传都没想过与谢青鹤划清界限。

    他想的是贴近,贴近,贴得再近一些。

    “我原本很担心。担心你离得我太近了,混淆了自身。你修的终究是一心道,不是人间道。”

    谢青鹤看着伏传近在咫尺的双眼,小师弟非要长高两寸,他们相顾而立之时,再不是一个仰望一个俯视,他再也见不到小师弟仰着头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又想起,那日你我在杏城夜归,你吃醉了酒,在小巷里发泄情绪身如银龙,举手似枪,酒醉之时,你使的是枪法,并不是常常放在手心玩弄的剑气。终究还是守着你自己的道。”

    谢青鹤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想必是我担心太过,看轻了你。”

    伏传的入魔经历长达百年,哪可能还是当初那个依在大师兄膝下哭泣、百事不知的少年

    甚至于他与谢青鹤定情之前,行事做派也远比此时成熟稳重。

    究其根源,无非是谢青鹤太喜欢居高临下地疼宠他,他又是万分想要讨好谢青鹤的心态,才不自觉地露出幼稚情态,以迎合大师兄的保护欲。就仿佛他若不够柔软乖巧天真,就不配得到大师兄无微不至地关照心爱。

    然而,装出来的情态,终究不能长久。

    就算伏传很想一辈子伏在大师兄膝下作小儿情态,他骨子里压着的本性也不允许。

    他为什么想要长高

    哪一棵树不想长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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